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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克莱娜的表演

正文 第四章 克莱娜的表演 (第1/2页)

当天晚上,亚兰蒂尔没有按照约定去剧院看戴芬的演出,他请花店给戴芬送去了一束香槟色的玫瑰,附上了一张表达歉意的卡片。而他本人则待在饭店的房间里,点了一份简单的晚餐,匆匆吃过就开始阅读李默梵的诊疗记录。
  
  关于李默梵的诊疗记录非常详细,每一页都写满了字,密密麻麻。
  
  从记录上来看,三年多来,李默梵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被换班的护士叫醒,七点钟早餐,十二点午餐,之后是两个小时的强制睡眠。从记录上来看,他服用的镇静类药物剂量相当大,入院时双腿不能行走,被诊断为营养缺乏性神经损伤,在三年多时间里缓慢好转,上个月起能够下地行走,但不能持久。治疗的方法乏善可陈,电击、音乐、各种各样通过对话进行的心理干预,李的情况始终稳定而毫无进展,从不说话,对医护人员态度冷漠排斥。
  
  十二点了,亚兰蒂尔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阅读而有些发胀的眉心,合起手里的文件夹站了起来。他打开里间的衣橱,里面有一只上锁的小皮箱,他从衬衫口袋里取出钥匙,小心地将它打开。箱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个皮面的笔记本,他将它取出来,抚摸着已经有些陈旧的封面。
  
  此刻他脑海中出现的是白天刚去过的那间窄小单调的病房,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那么之前呢,他又想起了那个病人手臂上露出的伤疤,上面有圆形的凹陷,是用香烟头烫伤的,也有刀子的划痕,他暂时只能辨认出这两种。五年了,心中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远去:“亚兰,你将会有个弟弟,你一定会喜欢他。”
  
  亚兰蒂尔把笔记本翻开,本能地翻到其中一页。这是一本日记。
  
  5月13日星期三
  
  这几年,我不知为什么开始讨厌春天,或许因为春天是心理疾病高发的季节,本来已经稳定好转的病人,很多到这时候就变得躁动,让我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快下班的时候,治疗中心送来了一个病人,一个只有十二岁的中国男孩子,怀特医生毫不犹豫地让我负责,把他分到了我这里,我想是因为我也是中国人的缘故。这里很少有中国病人,我想他家境应该很不错,但我还是很吃惊,这个孩子看上去惨极了,身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伤痕,大部分还没有愈合,脸上因为殴打肿胀得厉害,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的名字叫李默梵,我费了一点力气才弄清楚是哪三个字。送他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棕发女人,穿着讲究,长相在西方人里勉强算中上之姿,但不知为甚么,她给我一种俗艳的感觉,那双绿色的眼珠总是转来转去。她说自己叫克莱娜,是这个孩子的家庭教师。李默梵一直在昏睡,据说来之前被打了一针镇静剂。我发现他身上脏污得可怕,就让护士先给他擦洗换上病号服,量血压,做各种常规检查。
  
  在这个过程中,克莱娜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对我说话,拼命抱怨这个孩子给她带来了多少麻烦,而她又是多么好心地在帮助他,没有抛下他:“您想象不到他有多疯,他八岁就失去了母亲,他的父亲根本不懂得怎么给一个孩子成长需要的温暖,这个孩子早就疯了。我带着他在英国生活,他变得喜欢用刀片自残,喜欢把脸往墙上撞,不去上学,不肯吃饭,天天自己抠着喉咙逼迫自己呕吐,不肯出房间一步。他还喜欢用香烟头烫自己的胳膊,您能想象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对她说,这样的情况应该及时通知孩子家里的亲人,我必须承认当时自己被她说得有些发晕。她听了又开始尖叫:“他不肯去医院,就要待在屋子里,要我陪着他,天知道这么个孩子怎么会那么迷恋我。他根本不肯让我通知他父亲,或者家里任何一个亲戚,还自己写信大骂他们。他威胁我说,如果我敢通知他的家里人,他就自杀。”我尽量让自己耐心地忽略这位克莱娜女士那忽高忽低的尖利的声音,而去听她究竟说了什么。后来我发现她一边说一边在注意地看我的表情,她重视自己说话的效果远胜于关心那个昏睡的孩子。但她无休无止,开始倾诉她因此付出了多么大的爱心和牺牲,我不得不打断她:“我想我必须提醒您,作为医生,我有责任通知他的亲人,而您只是家庭教师,无法为他的病情负责。”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非常生气我居然没有同情她,然后马上换了一种甜的发腻的语气,说:“您说得很对,我一定会慎重的考虑。我现在得回去为他收拾几件衣服送来,我非常关心他,您真的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她总算走了。
  
  我在医院待到晚上九点钟,巡房用了一些时间,布莱恩太太突然想拉着我说话,她的强迫症还是很严重,每晚临睡都要跑五次以上的洗手间,才能放心躺下入睡。诺尔顿医生又过来找我讨论他那里一位病人的情况,看到我很忙的样子,就建议我转一个新病人到他那里去,由他来负责。我谢绝了,诺尔顿医生平时大多数时候都很傲慢,我不需要他的好心。离开的时候李默梵还在睡,护士给他又打了一针营养剂。
  
  我现在也要睡了,这真是忙乱的一天。
  
  5月14日星期四
  
  今天早上,当我到达住院部的时候,那个新来的小病人李默梵已经醒了,并且吃过一碗拌有煮鸡蛋的燕麦粥。他的两只手缠满绷带,所以不得不由护士喂食。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床上,穿着一身过大的病号服,看上去很可怜。我坐下来,试着开始和他说话,然而无论我说什么,问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不回答,只是用一双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李的脸依然肿胀得非常厉害,再加上裹着的纱布,我根本无法辨认他的表情。我开始时说英语,后来就改用了中文。按照克莱娜说过的话问他许多问题,是不是经常烦躁不安,为什么想伤害自己,是否想念家里的亲人,他都不回答,只是戒备地看着我。但是我发现,当我提到克莱娜的名字时,他的眼睛里明显充满了恐惧,整个人都更深地向被子里缩去。
  
  克莱娜下午又来到了医院,带来了一包衣服和一叠照片,照片上的李在用头撞墙,用刀子划自己的小腿,把香烟头按在自己的胳膊上,但在每一张上面他的脸都是肿的。“您可以看到,这孩子完全疯了,他的伤都来自自残。”她使劲把这些照片凑到我眼前。我确实吃了一惊,问她:“您为什么不阻止他,而是忙着拍照片呢?”她梗了一下,接着满脸气愤:“您太不通人情了,阻止他,他伤害我怎么办,我得首先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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