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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平安夜的尼伯龙艮

正文 第十五章 平安夜的尼伯龙艮 (第1/2页)

6月1日星期一
  
  我给李做了第一次催眠。
  
  开始前,我对李说:“我们有充裕的时间,你要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我会在你睡着时对你使用催眠术,和你说话,让你不必焦虑,不必恐惧和仇恨,你很安全,相信并且原谅自己。之后,我会让你去遗忘那个秘密,以及你心里的密码。我要真的给你加一道锁,只有我能解开,你觉得好吗?”
  
  他用力点头:“要锁得牢一些,没人能夺走。我醒来就会全忘记吗?”
  
  “我们要连续做五次催眠,每天一次。在过程中,你逐渐地忘记越来越多的事。今天,我只会让你忘记密码是什么;明天,想不起来银行保险箱的存在;后天是你妈妈听到的王室秘密;最后两天是巩固阶段,我会给你一些温和轻松的暗示,让你感到心头卸下了重负。”
  
  “这真奇妙,”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林雅,您要记住,我相信您。”
  
  他脸上的伤前些天就好了,当时屋里阳光明媚,我看到他的脸白皙而精致,像个搪瓷做的中国娃娃。
  
  我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对他微笑。他也笑了,看上去放松了很多,乖乖地爬到休息室的床上去睡,躺下的时候还是一脸壮烈。
  
  我用窗帘挡住阳光,放了一段轻柔的音乐,李很快就睡着了,看来他心里其实不怎么紧张。
  
  催眠的过程很顺利,我给李的记忆埋下第一重锁码,解锁的密码是一个英文单词,就是当初我第一次带亚兰出去游玩时,我们一起去的那座山的名字。
  
  我花了很长时间加强李头脑中那些美好事物的印象,他的注意力要更多地集中在光明面上,天空与大地、河流与山川、森林与湖泊,自然中在在都是造物的赋予。我想每个人都喜欢新鲜的空气,清凉的雨水,铺满鹅卵石的林间小路,那些沉迷在勾心斗角中的人失去了一部分天性,更多的人为生活疲于奔命。李还小,可他已被卷入其中,只能用催眠暂时引导他抛开灰暗的过往,重整生活。
  
  李醒过来后一脸迷茫,说什么也不记得,脑子发晕,睡得全身发软:“我好像是忘记了,每次觉得快想起来时,脑袋里就像有片雾挡着。”他说。
  
  “这种状态会加深,等再过几天,你就会很自然地不去想它。”我说,“不要乱想,享受整个过程就好。”他点头,神情很安静,不过懒洋洋的,治疗效果应该不错。
  
  我想我该早点休息,还有四天,得养精蓄锐才行。
  
  6月3日星期三
  
  昨天和今天,我给李做了两场催眠,他的记忆里又增加了两重锁码。昨天第二道锁的密码是亚兰的中文名字,第三道则没有设密码。我担心弄得太过复杂,他的大脑会出现混乱。
  
  李的情况还不错,这两天我们没怎么交谈,他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白天睡了晚上睡,剩下的时间昏昏欲睡,快要变成小懒包,他的神经正在修整恢复。
  
  今天傍晚,我接到了李先生的电话,我把催眠疗程的进展告诉他,说:“也许再过两三天,他就能给您直接打电话。”李先生说那很好,他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事实上,林医生,您的同事最近和我联络了几次。他很关心默梵的病情,建议我把他转到德国的一家疗养院去。那里的医疗服务更先进,自然风光也很好,会对他的病情有利。”
  
  我怔了一下:“向您提建议的是诺尔顿医生吗?”
  
  “这无关紧要,”李的父亲回答道,“重要的是对默梵的病是否真的有好处。我考虑了一阵子,默梵显然不适合待在英国。他在这里生了病,有过非常糟糕的经历,而德国医生的水平是有口皆碑的。我在德国也有朋友,我准备让魏小婷着手办手续,下星期就把他转到慕尼黑,到时我会再过来一趟。”他用了一种下结论的口气,并不是在和我商量,只是通知。
  
  “诺尔顿医生和克莱娜认识,”我听见自己在说,“我见到过他们在一起,关系非常密切,而且我这边的治疗正进行到一半,您能不能再等些天?他会好转的,您能不能别急着让他转院?”
  
  李先生的口气变得很公事公办:“林医生,我相信您尽力了,也感谢您对默梵的关注和付出。不过他的病情恶化了也是事实,您很难靠意愿来改变这一点。”
  
  我还想试图挽回,不记得说了什么,对方的口气转为冷淡:“很抱歉,他只是您许多病人中的一个,您实在无需太过在意的。我听到一些传言。算了,不说了,总之请帮助他顺利转院。”他挂上了。
  
  我对着电话机发了一会儿呆。连续三天的催眠让我有些疲倦,但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很清晰:李不能去德国,对他来说,进入那个国家等于自投罗网。我想起那天听到诺尔顿说:“我们得想办法把他弄到德国去。”这些天他没闲着,不知是怎么挑唆李先生的。上周李服用了致幻剂后的表现使我和他都完全陷入了被动。
  
  我感到很难说服李先生改变主意,他很固执,我明白为什么傅蓝宁可把秘密托付给年幼的孩子,也不告诉他了。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或者说,我能做什么呢?李的父亲说,李只是我的一个病人,无需过多在意,我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我想起李说,林雅,我相信您。他说过不止一次。他不懂催眠,但已经在催眠我,人的语言荡漾在天地之间,带着意念与能量,是会产生后果的。
  
  我的日常工作很多。入夜后,我到病房去看了看李,他睡得很香。三天下来,那个秘密在他心里沉睡了,痛苦被抚平,他不知道敌人不再蛰伏,在张牙舞爪的进攻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带给他的那一点安慰是多么脆弱啊。
  
  我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念头,它很疯狂,不可抑制地滋长。我发现自己很冷静,不打算把它压制下去,而是准备付诸实施。
  
  万湖湖畔的别墅里,时光又向前走了三个星期,圣诞节快到了。冬天早已来临,下过好几场雪了,壁炉里的木柴哔哔剥剥地燃烧,使得一室皆春。到处都窗明几净,食物的香气定时从厨房里飘出来,扩散洋溢到房子的每个角落。
  
  李默梵在失眠了几个晚上后,又渐渐恢复了正常睡眠。他仍然木然冷漠,但亚兰蒂尔还是从他身上看出了进展。他的身体饱满了一些,看上去不再风吹就倒,显现出优美修长的线条,皮肤过去是苍白的,现在变得白皙而有光泽,走路则稳定很多,快不需要拐杖了。不过他对那根拐杖似乎多了些占有欲,经常把它放在身边,并且主动去拿。他喜欢的另一样东西是小P。有一次,亚兰蒂尔看到他用手指挠了挠小P的下巴,也就是脖子的部位——小折耳猫圆的没有脖子。李默梵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没有表情,时常发呆,间歇性地烦躁,但他偶尔显得迷惑,或者出现情绪。对亚兰蒂尔来说,这些变化已经很令人满意了。李没有退回自己的壳子里,或者说,他想退回去,但还是被现实中的美好诱惑了,于是呈现出不知所措的状态。另外,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他的精力好了一些,食物和睡眠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身体适应了新的待遇,他没那么容易疲惫了。
  
  戴芬又传来了几次消息。最后一次说,元首已经召集了帝国中几个地位最高的成员开了一次会议,宣布即将启动战争,野心表露无遗。天知道戴芬是怎么得知这么高级别的内情的。这不是个好消息,陆军会进入高度备战的阶段,他们会极度需要更多的金钱。对欧洲来说,这意味着巨大的阴影将笼罩到每个人的头顶,带来灾祸。
  
  为了圣诞节,莱丝丽买了一颗不大不小的圣诞树,在上面缀满包着闪亮彩纸的小装饰,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灯泡。
  
  到了圣诞前夜,她做了丰盛的晚餐,有火鸡、羊腿、鲑鱼,几种不同口味的沙拉,蔬菜的和水果的,餐桌上的篮子里摆满刚烤好的蓬松的柠檬味小面包。银质的烛台上插着蜡烛,烛光与壁炉里跳动的火苗互相辉映。她还给卫兵们送去圣诞小礼物,是一些盛着白兰地的酒心巧克力。
  
  晚餐后,亚兰蒂尔像往常一样坐到钢琴旁,按动黑白相间的琴键,跳跃的音符从他指间流泻下来,曲调庄严而激昂。他一般弹的是风格温柔或宁静的曲子,这次的旋律却气势恢弘,搞得整间客厅的气氛有种进入天堂般的神圣感。他弹了很久,音乐进入了深沉而悲壮的尾声,最终转为忧伤,渐渐微弱下去。李默梵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一脸似听非听,小P很可爱地卧在他身旁,用爪子玩着一团毛线。
  
  “这是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艮的指环》里的曲子,”亚兰蒂尔说,“我弹的是最后一幕,诸神的黄昏。瓦格纳是上个世纪的大师,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对他的作品极其欣赏,他曾邀请瓦格纳到王宫里,盛赞他的才华,而瓦格纳用创作来回报他的赏识,向王权致敬,《尼伯龙艮的指环》就是最精华之作,讲的是日耳曼民族的神话故事。几乎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话传说,你和我都听过中国的,大部分都是人与自然的斗争,比如炼石补天,大禹治水,精卫填海。我母亲对我讲过,中国人在思想深处追求与自然达成和解与平衡,把这种探索称为道,而后关注的是权谋机变,并且把它称为术,文明就在这些基础上发展起来,建立秩序。而西方人的神话里,更多的是掠夺、屠杀、暴力、扭曲,英雄是双胞胎兄妹所生的孩子,被自己的仇人养育长大,为了夺取宝藏而屠龙染血,众神之王高踞在天空的宫殿里,操纵他的命运,即使再英勇也逃不过注定的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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