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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第2/2页)

张云程挠挠头,一脸苦相:“子义,这关防倒还无事。待到清河的名单报上去,朝廷审批下来大概要等个把月吧,总之少不了你一颗大印。只不过这兵甲器械还有粮饷只能你们自家想办法筹备了。我这个五品堡官还欠着四个多月的饷银没发呢,哪里去给你们找粮饷。兵库里能用的家什已经全都搬上了城头,官兵自己都不够用,谁还顾得上你们?”
  
  “什麽?咱们清河的兵库不是一向号称兵甲足备能支撑万人吗?怎麽连这点儿人都不够用?”岳翔大奇,其实他没指望官府能给他的手下发工资,但是连武器装备都没有可未免就太不够意思了,这不是明摆着那他们当炮灰吗。
  
  “嗨……你是不在军中,这里面的事儿……”张云程将岳翔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那些都是装样子用的。说是能够装备万人,其实真正能用的大概只有六成。其余的都是年久失修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为了应付上官视察放在兵库里的。只图每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前来考功时能评个优而已。”
  
  说着看岳翔满脸惊疑之色,张云程自己也是脸色难堪。“我营里的武刚车五十六辆,真正能跑起来的只有十辆,其余皆是破损残缺,勉强拼凑起来,只不过外表粉饰光鲜而已。根本动不得,一动就要垮。至于军器铠甲锈烂残破更是家常便饭,本城的家底儿就这些玩意,哪里还够你们用?”
  
  岳翔听得目瞪口呆,但是这时候张云程没有理由骗他。他呆愣了半天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诺大的清河城兵库内竟然就是存放着这样一大堆破烂垃圾,堂堂国家的正规军队竟然腐朽到了这种地步,不打败仗还真是没天理了。
  
  “没办法啊……朝廷拖欠饷银迟迟不发,当兵的连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张云程叹了口气,满面愁容的看着岳翔。
  
  看起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数倍,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对于这样一支缺乏斗志、士气低落、装备严重不足的队伍来说,女真破百可敌万的传说也许不是没道理的。岳翔沉默了片刻后让自己的家丁们先行回去,然后对张云程说道:“能不能让我上去城墙上看一下。”
  
  张云程以为岳翔是要熟悉地形,便带着他上了城墙。心中还暗赞毕竟是文武双全,懂得临阵查探地形,前面的十几拨人没有一人提出过这个要求的。
  
  这座清河城的城墙显然不如北京八达岭长城般坚固雄伟气势恢宏,但是这种历史的真实感更加让人激动。
  
  岳翔还是头一次站在真实的古城墙上往下面看,周围全都是顶盔贯甲的士卒,其中肃杀气氛感染的他不由得也心生敬畏之情。这可是真正的城堡,想象着也许不久的将来人山人海般的女真骑兵将像狂潮一样淹没城外的平川,一次又一次猛烈冲击脚下的城墙,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城墙马道的宽度大概有三米左右,女墙系砖石结构,平胸齐,上面密布着炮眼。每隔十几步便有一处堆放着滚木擂石,甚至还有夜叉擂、狼牙拍、铁火床等大型守城战具。城墙的马面上面建筑有敌台碉堡,有人在往里面搬运弓箭炮石等的东西。
  
  城外放眼看去是三道壕沟,每到壕沟都宽达数米,一丈多深,内沿都有一人多高的羊马墙,三层防线用吊桥相连,士卒或各守岗位,或往来通行络绎不绝,不见混乱。
  
  岳翔看到了这里心中才稍微又有了些底儿,明代守城战术基本承袭宋代,两宋时期因为北方游牧民族大举南下,宋朝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在野战当中往往吃亏,战略上采取守势。因此守城的战术发展的堪称登峰造极。明代守城主将们奉为经典的就是南宋陈规所著的《守城录》,讲究坚壁清野层层设防,遏制攻方优势的战术。
  
  所以一旦一座城池下定了决心死守,修筑的防线复杂规模也往往是很惊人的。
  
  不过再坚固的防线也需要人来守卫,真打起来谁知道这三道防线能撑多久?但是表面上看岳翔除了觉得城墙不够高不够厚之外,也说不出什麽别的毛病来。他往远处看了看,清河城四面环山,只有东方一条路通鸦鹘关。
  
  岳翔想了想,指着下边说道:“小弟有一事不明,为何将火炮全都布设于城外?”
  
  “此乃营战惯例,两军交锋火器为先,故此铳炮皆在最外围,以利打放。”
  
  “建虏若来,必先破鸦鹘关,倘若奔至城下,如何应敌?是出城野战,还是闭门死守?”
  
  这年月凡是长期在北方边塞镇守的武将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对付游牧骑兵的法子,更别说戚继光上任之后他的《练兵实纪》也就成了长城沿线九边镇守官兵操练的标准教程。对于岳翔的问题官方答案应该是:依靠城池出城野战。结车阵自守以应付对方骑兵冲击,然后充分发扬火力优势击溃敌军阵脚,最后骑兵出击,步兵掩杀。
  
  但是以清河城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些事情显然都是不现实的。所以答案是明摆着的,阵地防御战。
  
  但是张云程却觉得岳翔似乎有什麽话想说。
  
  “子义觉得应取野战还是固守?”
  
  “出城野战,咱们清河之兵比张镇帅的辽东精锐如何?况且我军作战向来喜欢以火铳枪炮环列结阵。与此平川之地,贼骑若来呼吸之间便可冲至近前,而我放炮打铳只来得及打一响便无以为继,贼骑一旦陷阵而入,士卒往往大溃,白白将这些火铳铁炮送于贼人。昔日戚少保练兵乃是先练出精兵,兵精才能利器。如今我清河器称不上利,兵也不算精,如此生搬硬套,嗨……”岳翔摇了摇头。
  
  换了别人如此不客气的指责,张云程早就赏他一顿鞭子把他扔到大牢里去了。但是岳翔的名声素来响亮,现在又是几百人的头领,自然要区别对待。
  
  “子义所言甚是,不过这套路是咱们塞外诸边镇的将士们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老把式了。和蒙古鞑子打了百十年仗一直用的这一套,如今想改也不知从何做起。”张云程对岳翔的意见表现得很以为然,但是这种传统事情谁也不知道怎麽改变。
  
  “建州八旗可非蒙古鞑子可比……”岳翔心里知道八旗军是这个时代可说是地球上最具杀伤力的野战骑兵部队,已经衰落的蒙古人怎麽可能和他们相比。
  
  “子义有何高见?别藏着掖着了。”
  
  “我没什麽高见,只知道火器乃是攻守利器,建州叛匪若来攻,咱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火器铳炮。必须将这些东西置于一个叛匪够不着,咱们又能随意开火的地方。”
  
  张云程有点明白了,“子义是说……”
  
  “叛匪所持仗者铁骑快箭,野战争锋,攻坚非其所长。尽撤城外铳炮兵将,全部搬进城里置于城头之上,凭城墙,用火炮,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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