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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茶豆团

第九章 茶豆团 (第2/2页)

忆之恍然,说道:“原来如此,只是我模糊记得,如此繁琐地捣洗,为的是榨出苦汁,倘若你省去了几步,难保茶味不苦涩呀。”“你有所不知,唐人喝茶,是将茶叶放进沸水锅里稍煮,再加入少量的盐与姜并其他佐料去除苦味。我们为制作茶豆团所出的茶末,并不那般苦涩,只需加入少许盐便可调和。”
  
  忆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苦笑着长叹了一声,说道:“先时,表哥说从业不易,我还不以为然,这下可长见识了。”文延博笑道:“人生在世,并没有哪一件事情是容易的。”
  
  忆之望着文延博,想道,以往见了不觉明厉,相处之下,才发现此人心思深细,其心智远远在我之上,当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于是,觉得二人距离远了几分,对他的敬重深了几分,熟惯减了几分。又想到了盛毓贞,只觉这二人若能成就,便是强强联手,凭她的心智,必定能替文二哥排忧解难,打理好大小事物。
  
  忆之一路想着,难免自惭形骸,忽有一女童手挎一篮鲜花,阻在二人面前,娇怯怯对着文延博道:“大官人,买束鲜花送给太太吧。”
  
  忆之怔了怔,想要澄清,只见文延博半蹲了身子,将淼儿放下,又从袖兜中摸出几文钱递给女童,那女童咧开嘴笑,从花篮中拣出红紫两色鲜花递给文延博,又道过万福后,小跑离去。
  
  又见文延博将鲜花递给淼儿,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淼儿咯咯笑了一阵,扭着身子往文延博怀里缩,文延博笑着将淼儿抱起,又鼓励了一番,淼儿这才红着脸,将鲜花递给忆之,说道:“给你。”文延博说道:“你送他竹笼儿,他赠你鲜花,礼尚往来,很妥帖。”
  
  忆之见他如此安排,心头一暖,便笑着道了谢,双手接纳。
  
  二人又要继续往前,只见不远处的茶棚下,苏氏与文太太由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正瞧着二人说笑。
  
  文延博揶揄道:“幸好你时有了婆家的,不然这幅场景,非要被取笑不可。”忆之勉强笑了笑,未置一词。
  
  二人朝着茶棚走去,忆之先道过万福,只觉得文夫人炙热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又听她说道:“这位就是晏大官人家的姑娘了,总听美哥儿提起,这一会总算见着了。”忆之回以一笑,文夫人接着说道:“听说你父亲的门生中竟然有三位后生同过省试,又要和你家美哥儿,我家二哥一道参加殿试,不知道你最希望哪一位金榜题名呢。”
  
  忆之不解其意,笑着说道:“自然是天下英才皆入官家彀中最好,几位哥哥皆是有才有志之士,相信陛下慧眼识英,一个也不会落下。”
  
  文夫人笑着与苏氏对望,又说道:“你是有福的,我总想要个女儿承欢膝下呢。”
  
  苏氏道:“你才有福,两个儿子,一人娶回一个,你便有了两个女儿,哪里用羡慕我。”
  
  文夫人问道:“你这位姑娘快及笈了吧,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苏氏笑着说道:“他父亲仿佛已经有中意的了。”
  
  “哦?”文延博说道:“我总听众人揶揄,竟然并没有定?”文夫人听到这话,望了儿子一眼,微侧着头若有所思。
  
  苏氏笑着对文夫人说道:“都在一块儿长大,熟惯些也是有的。那院里的哥儿虽多,但,都是极规矩的孩子。她父亲若不在,她也是不去院里的。因此,有什么说笑,我们并不拘着。”文夫人一面听着,抽空觑了文延博一眼,又继续望着苏氏,听到后面,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忆之笑着说道:“我总私心想着,父亲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倘若我早早嫁了,他们该多无趣,索性先赖着,能多尽一日孝道是一日呢。”文夫人又笑着,向忆之附和道:“倒是这个理呢,我若只有一个姐儿,且要留几年的。不过……”文夫人笑了笑,又说道:“也不能平白耽误了姐儿,倒是可以找一户哥儿多的,又不着急迎娶的人家,先定下来。”文延博听到这话,望了文夫人一眼。忆之感觉到文氏母子二人在暗自切磋,觉得有些好笑。
  
  苏氏并没有发现这一茬,恳切道:“姐姐说的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姐姐也知道,我家就这几口子人,她没个经历,又是个粗笨的性子。倘若嫁到大家里头,不懂迂回,没得招了人烦。”
  
  文夫人笑着用一只手在下,托起忆之的双手,一手在上,盖在忆之的手背,对苏氏说道:“所以说呀,找夫君,需先看清家中那长辈是怎样的行事作派,倘若其身正,又明事理,遇事不偏袒,也就差不多了。”
  
  苏氏笑着称是,又向文夫人问道:“你家大哥媳妇多早晚生呢,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可真快,说来,你怎么没寻思给二哥找一个,倒显得他形单影只?”
  
  文夫人笑道:“这文家的爷们啊,都是有大主意的,这二哥最甚,一日回来说起要开茶坊,同他外祖咕唧了几日,马不停蹄就开设了。又一日回来,说要考科举,一头就扎在了书房里,哪里又有我说话的余地。”说着,又长吁短叹了一声,嗔望了文延博一眼,笑道:“我是管不了的,只能指望讨个有本事媳妇帮我治他。”
  
  文延博笑道:“我讨夫人,自然讨叫我欢喜的,日后你敬着我,我敬着你,若夫人一味与母亲一条心,为了讨母亲高兴,反来制裁我,那岂不成养了个耳报神在身边,那又成什么了。”
  
  忆之将要笑之际,又觉得不妥,忙按了下来。
  
  苏氏又道:“这些孩子啊主意都大,与我们那时候不同。咱们那会子哪个不是家里说什么,就做什么,可不敢有意见。”
  
  忆之蓦然想起,从袖兜中取出一只用七彩绦线编成的小鹿,说道:“这是我自己打的食禄兽,算讨个彩头,每位哥哥都有,今日正好遇见,也省得特意去送了。”说着,将小鹿递给文延博,文延博双手接过,见母亲好奇,遂置于她眼下,方便她打量。
  
  文夫人瞧了一回,觉得小小巧巧,十分可爱,便叹道:“这样巧的礼。”又抬起眼来看文延博,似别有意味道:“可不知该回什么礼才好呢。”
  
  忆之忙道:“我曾听表哥提过,说文二哥哥儿时同人玩耍,那蹴鞠球儿掉入了树洞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有办法,唯有文二哥哥,去提了一木桶清水来,灌入树洞,水涨球高,便可取出了,还传作一时佳话。
  
  文二哥这样的人才,来日必定要及第登科,做大官人的。若不嫌弃这份礼轻,好生收下了,也便全了忆之的颜面,又谈什么谢呢。”她见众人的全部精神都贯注在自己身上,便说道:“不过……倘若非要谢,也不是不可……”又笑着说道:“若能多多借我些汤茶盒子,助我度过寒食,可是极大的恩惠呢!”
  
  文氏母子不明就里,正在纳闷,苏氏已经了然,笑着解释道:“这丫头啊,小些时候觉得寒食节不必洗漱梳妆,做绣工针黹,是最最期盼的节日。大了些,反倒讲究了起来,又加上,是个不怕烫的,凭什么食物都要热滚滚地吃,凉了一些都不成,渐渐啊,越发讨厌起寒食来,每一年总要备好些汤茶盒子来保热茶热水,热麦粥。”说着,又向忆之啐道:“你要使,难道人家不要使?倒还有脸说呢。”
  
  忆之嘿嘿笑了一声,垂下头。
  
  文夫人却道:“不爱吃凉的,这一点可与我投缘,我也最烦过寒食节呢,反正寒食三日,不能生火,茶坊也经营不了,那汤茶盒子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早一晚叫人规整了,往你府里送去,又有什么为难的呢?”说着,又望了文延博一眼,说道:“你收了人家的礼,自然得谢的,你说是不是。”文延博笑道:“母亲说的是。”
  
  忆之喜不自禁,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目光与往常有些不同,下意识怯了怯,又联想到了盛毓贞,心中有些羞愧。可又转念一想,我为何羞愧,遂恢复了情绪,但到底有些不自在。
  
  众人又聊了一阵,直到两家管事采买妥当,便散了各自家去。
  
  归家途中,苏氏揣着笑意,询问忆之觉得文家二哥如何,忆之答道:“我觉得吧,文夫人是位有趣的人物。”苏氏见她答地牛头不对马嘴,便大概明白她的心思,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苏氏虽然对自己的女儿无可奈何,却也因多年磨砺,琢磨出一套应对之法。她先是斜睐了忆之一眼,又似笑非笑着说道:“你买的七彩绦线,也只够打一只小鹿的分量,又何来每位哥哥都有份。我不揭穿你,是不想你在文家母子面前没脸,又私心揣测,你兴许对那文二哥有意,想试探他。”
  
  “我本就有这个意向,不过打了一只,今日又正巧碰上了,才先送了他。”忆之不以为然,说道:“我只纳闷,这男男女女非要有意才会结交不成。”
  
  苏氏哂笑了一声,说道:“无意最好,凭你也配不上那文二哥,也省得我这老的没脸。”
  
  忆之不悦,反诘道:“我怎么就配不上他了,他不过是个二甲,名次即不如二哥,四哥也不如表哥。至于他家里,也是祖辈父辈的恩荫,难道这也算他的本事?”
  
  苏氏挑了挑眉,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瞧不上他的?”
  
  忆之撇了撇嘴,说道:“我就没往那处想,你非要激我,我只能这般回应呀。”
  
  苏氏斜睐了忆之一眼,道:“你倒是乖觉。”忆之嘻嘻笑着,大张了双臂去搂苏氏,苏氏轻轻回搂忆之,出了半日神,说道:“那文家,现在瞧着光鲜,早个十年,却是极落魄的。”
  
  忆之疑惑地嗯了一声。
  
  苏氏接着说道:“那文大官人与你父亲是同期过的省试,可再那之后一蹶不振,足足考了十几年,旁人都以为他不中用了呢。这位二哥儿,说来也可怜,那时文家落魄,连米面都买不起了,文夫人为能专心料理生计,只能将他送去了他外祖家,他外祖家妻妾十余人,文夫人虽是幺女,却是个庶出,听说母亲还是位不能上台面的。哪怕是诗礼簪缨之家,只要大了些,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势力的,更别提商贾人家了,可见他当时处境的艰难。”
  
  忆之感慨道:“怪道,文二哥哥也大不了我几岁,为人处世却十分老道,可见是从小磨炼出来的呢。”
  
  苏氏蓦然笑了起来,说道:“那文夫人啊,也是位极有能耐的人物,是天生的买卖经济人。有些女子能成就,靠的是什么?她却极不同,叫人打心眼里佩服的,这各行行首,哪一个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那文家有如今的场面,十分里头有她七分的功劳。我啊,时常同你父亲打趣,说道,家里之所以这样穷,全怪他娶了个不善营生的。
  
  后来,文大官人走了吕公的门路,入了仕途,文夫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为文家大哥儿同吕公的亲外甥女定下了娃娃亲,这才蒸蒸日上了。”苏氏又别有意味地瞧着忆之,说道:“我瞧文夫人,挺喜欢你。”
  
  忆之笑道:“我也喜欢她呀,一见着文夫人就觉得浑身敞亮……只是觉得,他们那样精明能干的人,该是瞧不上我这种无才无貌的,难免揣测,她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那参知政事的爹爹,爱屋及乌罢了。”说着,又撒娇道:“娘,你总着急着为我找人家,就这样舍得啊。”
  
  苏氏轻拍了忆之一记,说道:“你是没心没肺,我哪能不替你急。说来说去,全怪我,倘若你有个兄弟帮衬,你再看我理你不理!”说着,眼圈也红了一些。
  
  苏氏一面用巾帕拭眼角,一面没好气地继续说道:“你的人生顺坦,总以为盛世太平,哪里知道高门望族,乡绅名宦里头的龌龊行径。那枢密副使杜行杜大官人是何等权势,他的六妹妹,嫁的是直史馆大学士盛鸿盛大官人的堂兄,想当年,她是我们这群闺中姊妹里头,嫁的最好的,又哪个不眼热呢。谁能料到,本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她竟然,竟然能叫婆婆虐待至死……那一个个都是权势熏天的人物,尚且如此,你再没个帮衬……我们将你养这样大,何曾让你吃过一点苦,一想到你来日不知要嫁入哪一户,又不知会遭遇些什么,怎么能不怕。”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忆之忙为她顺背,一面暗暗想着盛毓贞,一面问道:“那,那杜六姨母,竟白死了?这还有王法吗?”
  
  “那王法还不是人定的,总能找到漏洞迂回,两家谈妥,能掩盖也就掩盖了,只对外说病故,也就我们这些知根底的,为她哭一场罢了。”
  
  苏氏抽噎了一声,缓了缓情绪,说道:“这样想来,弼哥儿是极佳的人选。”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你父亲的决定,何时错过。”忆之顾着母亲的情绪,遂对苏氏笑了笑,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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