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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黄泉接伴

番外四 黄泉接伴 (第1/2页)

破晓的寒气侵肌彻骨,空旷的道衢回荡着铜铃的声音。
  
  叮铃,叮铃。
  
  声音无处不在,荡到半空上,游走在大街小巷,顺着缝隙钻入千家万户。
  
  叮铃,叮铃。
  
  这响彻的声音,香梦沉酣的人们,点着栀子灯沽卖,或推着太平车将要去商市,早市,上朝的人们,并没有听见。
  
  石杰走过猪肉铺前,屠夫将一头肥猪摔在案上,荡起一股腥濡之气,石杰用衣袂掩鼻,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有些无礼,连忙作揖赔礼,见他不理,蓦然觉了过来,快步往前飞走。
  
  叮铃,叮铃。
  
  石杰越走越快,这声音越追越紧。
  
  他的眼前蓦然出现一个人影,背着光看不清面目,只知道个子不高,身形有些岣嵝,还有一个声音,伴着铜铃一起飘了过来。
  
  那是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版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
  
  悉耽婆毗……”
  
  那团人影越走越近,石杰不断后退,他慌张地不停摇头,口中呓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双脚不停地蹬踏,飞也似地跑着,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速度,两面的景物人畜皆化作一条斑斓的彩练,向后疾速湍流。
  
  他死了,死在那个冰冷的河堤上,死地悄无声息。他的魂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伫立在河堤上,河面映着月光,静静地流淌着,一切都与它无关。
  
  本就与它无关,就连生而为人的同类,都紧闭门户,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一条河,做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了生机,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淋上火油,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把火点燃。
  
  火光映红了屠夫们的脸,那是毫无表情的脸,对他们而言,也许这和杀了一只鸡,一头羊并没有什么区别。
  
  石杰看见一个人使劲嗅了嗅鼻子,只因渐渐飘出的肉香奇异地诱人。
  
  区别在于,倘若事情露馅,是要负罪的。
  
  也不怕,总比饿死强。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挣钱,攒钱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体化为灰烬,晨光熹微之前,河水冲刷了一切,这条道衢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恢复如初,行人的步履匆匆踩踏过去,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两条生命在这里断送。
  
  叮铃,叮铃。
  
  杳杳冥冥,又听见了梦呓一般的往生咒。
  
  他哀求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只想看看他们好不好。
  
  铜铃响着响着,渐渐飘远。
  
  他来到富良弼的身边,用他那双今非昔比的眼珠子看进了他的心中,悲恸的藤蔓像一条湿濡的恶蟒,盘踞在五内,钻入心房,从肺部破出,裹着鲜血淅沥,肆意横行,绕着肠子打转,将它勒成一团乱麻。
  
  元皞大破忻州,俘虏了辽皇太弟及那娇悍小公主,他知道国宴上,小公主射伤忆之的事情始末,任由下级士卒欺辱她。辽皇太弟誓死保护他的妹妹,他的决心就同他们一样坚定,他的力量就同他们一样微不足道。
  
  富良弼站出来,他怀着未能拯救忆之的愧疚,保护小公主,即便他还不如辽皇太弟,他甚至不如辽国的小公主,他甚至轻轻一推就摔倒了。
  
  他不忍心再看,一旋踵,已是千里之外。
  
  他又来到了韩玉祁的身边,看进他的心房,里面烧着熊熊烈火,热浪翻涌,是何等的暴戾,石杰无法靠近。
  
  他握着刀直瞪瞪地往外闯着,他要与夏松同归于尽,这还是那沉稳持重,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的韩玉祁吗?
  
  他在他心内的一隅,看见了忆之。
  
  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他不曾与我分享的秘密。
  
  我们这样亲近,却又这样疏远。
  
  韩玉祁还把他死去的消息送入汴京城,石杰大惊,游龙一般穿越大街小巷,宫墙朱门,落在那小小的院落里。
  
  他看见怀揣着重重心事的忆之,白日的笑脸是名为必须坚强的面具,自欺欺人的作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剥下面具,像一滩烂肉,放肆地融化在悲恸里,惙怛伤悴,然后被各种颜色的邪祟纠缠,又得持着理智化作的利剑争斗,成宿成宿夜不能寐。
  
  理智化作的利剑脆断,她在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倒下了。
  
  深宫陋巷里裹着各种颜色的邪祟蜂拥而至,鱼贯而入,屋内五光十色,七彩闪耀。
  
  石杰张大了手臂使劲挥舞,试图驱赶,他才刚死不久,根本没有多少力量,比尚在人间时更加孱弱。
  
  他不断鼓励忆之,振作起来,振作起来。
  
  她听不见,更不愿意振作,愈发放肆地融化在悲恸里。
  
  叮铃,叮铃。
  
  那恼人的往生咒又唱了起来。
  
  再等等,再等等,我不能这样离开,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确实可以再等等,再等上一会,兴许还能再带走一个,像你们这等清明灵秀的魂不多见。
  
  石杰失色,他去握忆之的手,扑了一空。
  
  夫子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且得留着性命。有什么法子,有什么法子?
  
  那个分不出男女的金石之声又响了起来,世人有的是法子,偏偏你,什么都做不了。
  
  石杰跑到屋外去喊人,威武挺拔的禁卫面不改色,内监兀自扫洒,宫女兀自撷花——无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穹苍轰隆隆雷响,层云滚滚而来,压暗了天光。
  
  不消半刻,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宫人身上,众人护着头作鸟兽轰散。原本就人迹罕至的院子越发冷清。
  
  石杰跪倒在雨里嚎啕大哭。活着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都已经死了,怎么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雨点穿过他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蓦然天地大白,不觉已在浩渺无际的一处,目光所及,皆是稀薄的人影,径自往前,在云蒸雾霭中,时隐时现。
  
  这是在哪儿?
  
  他往前走,只见灰蒙蒙中,唯有一座门前点着两盏红栀子灯,大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挤出了一团小小的影子——那是儿时的忆之,她梳着丫鬓,扎着桃粉色的垂髫,她朝门缝里压低了声音喊道:“快一点。”
  
  她又提着裙裾一路小跑,头上的丫鬓上下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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