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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剑垂着头,沮丧地坐在黎江北对面。
  
  一连三天,黎江北都在找他,崔剑玩失踪,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单位他又不去,好像只要躲起来他就平安无事了。
  
  “这人怎么能这样?”黎江北又急又气。后来庄绪东打来电话,说崔剑在江边一家叫渡边人的宾馆,黎江北赶到那里,崔剑果然躺在床上,房间里一派狼藉。
  
  “跟我走!”黎江北被崔剑失魂落魄的样子激怒了,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崔剑没动。
  
  “起来,跟我走!”
  
  崔剑艰难地睁开眼,他的双眼在这半个月里陷下去许多,就快要脱相了。
  
  “去哪儿?”见黎江北要发火,崔剑怕了,不安地问。
  
  “去纪委。”
  
  “我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也不去。”崔剑翻个身,又躺下了。黎江北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扑过去,一把扯起他来:“你以为躲起来,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我没躲。”崔剑被黎江北的恼怒吓坏了,一边扯开他的手,一边为自己辩解。
  
  “崔剑!”黎江北突然怒喝了一声,“你今天要是不去,这辈子,你都别想心安!”
  
  “你……你什么意思?”崔剑松开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我问你,想不想知道她在哪儿?”
  
  “谁?”
  
  “陆小雨!”
  
  一听这个名字,崔剑箭一般从床上弹起,一把抓住黎江北:“你……有她的消息?”
  
  黎江北终于还是放弃了直接带崔剑去找刘名俭的想法,将他带到了自己家。
  
  在寻找崔剑的三天里,黎江北脑海里总也挥不去一个影子,那个影子本应该尘封在心底,尘封在记忆深处,再也不该翻出来。多少年了,他不是已经把她忘了吗,崔剑好几次想从他这儿得到点消息,都被他冷漠地拒绝了。
  
  在他外表冷漠的背后,其实深藏着一份怀念,深藏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内疚。要说黎江北这辈子对谁有内疚的话,那也就是她,陆小月。
  
  都怪崔剑,一个想玩又玩不起的人,一个总在玩又总也担不起责任的人!
  
  感情这场戏,不是谁都能演得好、演得成功的。“感情”两个字,更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敢玩的!崔剑,当初我再三提醒,你就是不听,苦果种了,长出芽了,结出果了,苦汁横溢了,现在该你一杯一杯喝下去了!
  
  黎江北恨着,怨着,脑子里就清清楚楚闪出陆小月的影子来。陆小月原是金江师专的老师,从华东师大分配到金江师专,就一直跟着崔剑。那时候,崔剑还是系主任,陆小月在他手下做助手。对系里分来这么一位漂亮的女教师,崔剑曾跟黎江北炫耀道:“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天天跟一位漂亮女子坐在一起,浑身都是劲儿。”
  
  “我说崔大主任,你能不能少动这种脑子,一天不谈女人,你这嘴巴就闲不住?”那时黎江北刚结婚不久,生活正呈现给他一幅全新的画面,对崔剑的奇谈怪论,不敢苟同。
  
  “我说江北,这点上你不比我。别看你在名校,又是名师,但你的生活缺少质量。”
  
  “什么是质量?”黎江北反问道。
  
  “就是生活中的色彩,色彩越丰富,快乐就越多。”崔剑那时也已结了婚,有一个女儿,长得乖巧可爱。但他总觉得这不该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对黎江北说,对家庭负责固然没错,男人嘛,就应该负责。但不能因为责任,就把其他的都禁锢起来。人长双眼不就是用来发现的吗?发现美,发现爱,发现……崔剑越说越激动,谈这种话题,他比黎江北有激情。
  
  “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女人?”黎江北直捅他的软肋。
  
  “看你说的,俗!江北啊,不是我批评你,你这心态,是当不好教师的,学生让你一教,全成书呆子了。我求求你,别把你那些死板的教条还有毫无生气的做人原则教给孩子们,那样会害了他们的。”
  
  “照你这么说,我该教他们怎么追女孩子,怎么搞多角恋,甚至充当第三者?”
  
  “看,又俗了不是?算了,我跟你谈不拢,这方面,你少根筋。”
  
  不久,黎江北便听说,崔剑开始疯狂追求陆小月,请她吃饭,送她礼物,周末跟家里撒个谎就带着陆小月去漂流。黎江北认为他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这样的疯狂举动竟然持续了一年之久。终于有一天,崔剑灰着脸找上门来,那时黎江北已担任系主任,工作十分繁忙。崔剑却拉住他,非要跟他诉诉心里的苦。
  
  “你有什么苦,你不是活得很潇洒吗?家里有老婆给你带着孩子,外面有漂亮的女教师陪你漂流,这日子,比神仙都强。”
  
  “你就别挖苦我了,我现在,我现在……”
  
  “现在怎么了?”黎江北问道。
  
  “一言难尽啊!”崔剑感叹着,就将自己的委屈还有苦衷道了出来。崔剑的妻子是金江市委某领导的掌上明珠,跟崔剑是大学同学,当年是崔剑追的她,这场马拉松式的恋爱耗费了他七年时间,最终才成为市委要员的乘龙快婿。结婚后崔剑猛然发现,想象中的婚姻跟现实有太大区别,疯狂追求到手的妻子并非他理想中的那样。大约在高干家庭里生活久了,妻子身上到处都留有高干家庭的痕迹,在恋爱期间,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居然没有发现。婚后他才知道,高干就是高干,身上永远有平民不可企及的东西。
  
  一开始,崔剑还能忍受,心想她刚嫁过来,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等日子一长会慢慢改变的。后来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是深入到血液里的,妻子已经习惯于向别人发号施令,习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妻子开始无休止地给他挑刺,这也看不惯那也受不了,吃饭不能发出响声,睡前必须洗脚刷牙,毛巾半月一换,牙刷顶多用三周,内衣要天天换,袜子要夜夜洗。这些鸡毛蒜皮倒也罢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老家不能来人,就算必须来,也只能住旅馆,不能往家里带。他崔剑现在是大学教师,是系主任,是山西崔家崖老崔家祖坟上冒出的一股青烟,多少人想着沾他的光呢。就算不沾,也得跑大城市来看看,看看他过的什么日子,住多大楼房,娶多漂亮的老婆,一日三餐吃什么。
  
  于是一拨一拨的,七大姑八大姨喊齐了来,来了还不住旅馆,打地铺也行,非要在他家挤。挤了还不过瘾,还要亲口吃他老婆做的饭,喝他老婆倒的水,还要让他老婆挨个儿给乡下来的娃包红包、买新衣,还要半夜半夜的拉着他老婆问长问短……
  
  他妻子一怒之下,搬回娘家住了。于是,关于他在城里如何受老婆欺负,如何被丈人一家看不起,如何一天到晚看老婆的冷脸子等等各式各样的传闻源源不断从金江这座省会大都市传到另一个省的崔家崖,加上他妻子不争气,偏偏又生了个女儿,他年迈的父母便天天愁,夜夜哭,竟给哭病了,父亲一病不起,最后死时,还拉着他娘的手说,怎么也得让他生个小子啊,要不然,俺老崔家就绝后了……
  
  崔剑说着,叹着,把结婚几年来的种种不幸说给了黎江北,仿佛这门婚姻把他打入了万丈深渊,他要是不在外面做点什么,就屈,屈得都要死了!
  
  黎江北听完,冷冷一笑:“说你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你还说不是。我看你是吃着碗里的,恨着锅里的。委屈你都记着,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好处呢,好处你怎么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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