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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1~10 (第1/2页)


  
  夏夜,不眠被骤然而降的大雨平添了不少孤单和寂寞。
  
  陈红烛来了。
  
  不是来到李想谁的家中,不是来到李想谁的梦中。是来到了李想谁的电子邮箱中。
  
  李想谁的心里充满忧郁。是为了窗外的雨?电脑中的人?还是一句话?一句分离时她对他说过的话。
  
  “我到死都不会找你,除非有比死还大的事。”
  
  莫非她现在真的有了比死还大的事?
  
  一
  
  深夜,已是很深的夜。
  
  郊野夜色如墨。远方灯光如豆。
  
  幢幢树影之间是南山通往济南的公路。
  
  在路上,八个影子像在前进,也像在后退。
  
  他们走地很慢,很有秩序,也很有节奏,但呼吸却很急促,他们好像已经走了很久。
  
  八个之中,有一个用两条腿在后退;八个之中,有七个用四条腿在前进。
  
  八个之中,有一个是人,有七个是猪。
  
  后退着走的人用两只手摁着腰,他倒着走地很累,倒着看地也很累。
  
  他总是频频向后快速摆头,他既要观看后面脚下的路,同时又要看着前面的猪。
  
  突然,他不再后退,因为他已不能后退,他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比他高半截的人。他看见了一副漂亮的大胡子,漂亮的大胡子手上提着个很结实的大箱子。
  
  漂亮大胡子开始打开大箱子。他打开的很慢,也很仔细。
  
  “进来吧,虫洞,”他的声音很柔和,好像在和他心爱的女人在说话。好像他打开的不是大箱子,而是鹅绒锦被;好像要进来的不是一个非常瘦小的男人,而是一个美丽丰腴的女人。
  
  “你要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进到箱子里?”
  
  “因为,你很需要安全。”
  
  “安全?这是谁的主意?”
  
  “她。”
  
  “她?”
  
  “她当然是你自己,是那个你自己,是那个漂亮女人的你自己,是你之外的那个你自己。”漂亮大胡子笑了,他感觉自己的回答很好玩。
  
  虫洞此时却窝心的厉害。他看着漂亮大胡子,看着漂亮大胡子打开的大箱子,说道:“我是不是可以不进这个箱子?”
  
  “可是我怕你会进一种盒子。”
  
  “盒子?”
  
  “这个世界上能装下人的盒子好像只有一种。”
  
  虫洞开始明白那是一种什么盒子。他也知道现在确实有人想让他进那种盒子。“其实,我可以跟你们走,不一定非要进这个箱子。”他迟疑了一下问道。
  
  “不一样,因为你和我们走,别人可以看见你,我们多一分钟都不想让别人看见你,我们不想让你死,而且还打算让你活得更舒服,无论谁想让你死,我们都会和他过不去。”
  
  虫洞已不再说话,在漂亮大胡子的帮助下他慢慢坐到了箱子里。
  
  “实际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宝贝放在箱子里。”漂亮大胡子提起大箱子,自言自语道。
  
  虫洞在大箱子里也在自言自语:“我进了大箱子,刚才跟随我的宝贝呢?她去了哪里?”
  
  在这个世界上有谁知道他现在说的她是谁呢?有谁知道他为什么说的是她,而不是他或者是它?也不是她们,他们,它们呢?
  
  二
  
  它在拼命地去睡觉,又在拼命地想醒来,它一醒来发现自已是一头猪,就惊恐的赶紧再睡觉。因为,它记得它明明是田小路,一个漂亮而富有的女人。她现在应该正在宽大舒适的席梦思上作梦,梦见自己是一头猪,一头一回回醒来发现自己是猪,又一回回去拼命睡觉的猪。它认定,最终她会在席梦思上真正醒来,然后,穿上她那件非常熨贴的荷兰起居衣,品尝保姆白白准备的早点。
  
  它呆呆的看着夕阳,夕阳正顺着牌坊悄悄下滑。这个情景已经出现过多次了。如果是梦,也许有点太长了吧。
  
  它在想,也许它真的是猪,只不过它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见它是一个叫田小路的女人,梦见了她三十六年的人生。
  
  也许所有的猪都做人的梦。而它只不过是一只情感脆弱的猪。只是过于沉迷于梦境而已。
  
  它在思考,也在体会。
  
  看来现在还是它的思想在支配它,田小路的思想还不能支配它。还不能,是指情况一直在向这方面变化。田小路的思想已经越来越影响它的行为,但她还决定不了它的行为,也决定不了它的感受。
  
  它记得田小路经常和她的老公骆建华在国际俱乐部吃海鲜,也经常在肯德基吃汉堡包和水果沙拉。但它几乎肯定她没有吃过屎,田小路是不吃屎的,无论是她自己的屎,还是别人的屎,或者是猪的屎。它都不记得她吃过。也许,人都是不吃屎的。
  
  不过,人都吃肉,而且吃得最多的是猪肉。田小路就爱吃肉,而且最爱吃聚丰德的九转大肠。一想到田小路爱吃九转大肠,它就感觉有点肚子疼。
  
  看来,现在它的感受肯定还是猪的感受,而不是田小路的感受。因为,它觉得那个肿眼泡女人拉得屎,味道还是蛮不错的。
  
  它想,它的思想如果完全变成了田小路的思想,它就会有一个田小路的灵魂,就会有田小路的感受和田小路的行为。那时,它就会变成她,而她肯定不会再吃肿眼泡女人拉的的屎。甚至再也不吃哪怕天下最好吃的屎。
  
  那时,田小路也许会用标准的普通话跟那个肿眼泡的女人要汉堡包吃,或者……
  
  它看着牌坊上土屋镇小学几个字。心想,如果将来田小路的思想能指挥它的四肢,它一定能用猪蹄写出比这几个字还要好看的字。如果田小路的思想能指挥它的嗓子,它也一定能唱出比那些小学生唱得还要好听的歌。
  
  它不知到那时是好玩,还是不好玩。也不知到那时是好受,还是不好受。
  
  它恋恋的看着同圈的那只蛮清新娟丽的小母猪,它在想,做为一只公猪的它,如果完全有了田小路这个女人的思想,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和它现在一样喜欢这只小母猪。
  
  它听到那个肿眼泡的女人在和她的男人叨唠:“你搞来的是一头什么狗屁秃猪,前一些日子一直拼命睡觉,这些日子又一直拼命发呆,真不知它过些日子拼命干什么。”
  
  我过些日子会拼命干些什么呢?
  
  它想。
  
  它还在拼命发呆。
  
  三
  
  一切都是粘粘的。
  
  风是粘粘的,汗是粘粘的,脚步也是粘粘的。
  
  每迈一步大头庆子都费力的喘着。
  
  从十六里河到大涧沟虽然只有十来里地,行路却必须越岭翻山。
  
  没有人会用平板车拉着两头猪,顶着中午,赶这样的路,去挣这样的辛苦钱。
  
  在济南市南部郊区,这种山路,无论是谁,即便是提着两只鸡,人们也是要乘车的。
  
  但大头庆子不行,因为他只能靠卖力气吃饭。“只能”的意思是,四分之一靠力气吃饭都不行,百分之九十九靠力气吃饭也不行,而只有百之百靠力气吃饭才行。他贩猪,挣的就是力气钱。他只能靠用平板车贩猪挣个脚力钱。他没有钱买拖拉机,也永远学不会开拖拉机。
  
  庆幸的是,大头庆子有得是力气。不过有力气的人通常不一定能挣很多钱。只有有得是心眼的人,通常才能挣到很多钱。如果加上有得是坏心眼,往往肯定会挣到更多的钱。
  
  大头庆子天生少心眼,别人背后嗤笑他勺儿蛋。
  
  大头庆子终于敲响了大涧沟个体屠宰点粘糊糊的铁门。
  
  很快,他就见到了沈老板那张粘糊糊的笑脸。同时见到了沈老板乱七八糟的那嘴牙。那嘴半拉的、大半拉的、金的、银的、瓷的,粘粘糊糊的牙。
  
  每当大头庆子见到沈老板的这嘴牙,就会想到猪骨头。
  
  一个一辈子当屠猪老板的人往往都有猪骨头啃。而天天啃猪骨头的人,自然比天天吃面条、馒头、花生米的人,是不是更容易损坏牙齿?
  
  关于为什么其他屠户老板,都有一嘴整整齐齐的牙齿,大头庆子想了很久。
  
  最后,大头庆子的结论是,一定是沈老板总是想把骨缝里的肉啃的很干净,才把自己的牙掰揸坏的。而且看得出来,沈老板在生意上同样也总想把对方啃得很干净。
  
  不过大头庆子还是非常愿意给沈老板送猪,因为,大头庆子喜欢沈老板那张甜稀稀的笑脸。虽然,这副笑脸给他一种像是沈老板在笑嘻嘻地啃自己骨头的感觉。
  
  沈老板喜欢跟比自己心眼少的人打交道,当然更喜欢跟心眼少的人做生意。跟心眼少的人做生意,往往都是笔非常好的生意。
  
  大头庆子心眼就少,而且在老板看来,大头庆子的心眼少得不得了,跟心眼少的不得了的人做生意,沈老板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此时,沈老板的脸已经笑成一朵粘糊糊的花。
  
  沈老板忙着叫伙计卸猪过磅,自己忙着给大头庆子端茶倒水。但他最忙的一件事,是跟庆子笑眯眯地啃价钱。
  
  当大头庆子好歹接了沈老板给他的猪钱并装入口袋时,沈老板感觉就象是把钱终于装入自己的口袋一样松了一口气。
  
  现在,沈老板话语消失了,笑容消失了,大头庆子这个人的存在也在他的感觉里消失了,他开始想起了屋里他那未啃完的肘子骨与高梁烧。
  
  用凉水洗完脸,大头庆子静静坐在荫凉地喝茶。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和刚进圈的两头猪,别的贩猪人很晚才会来。
  
  世界短暂地不粘糊了。
  
  他开始想起了女人,想起一个将来他也有的,一个人人都认为归他所有的女人。这个现在还不存在的女人,在大头庆子的脑袋里虽然经常变幻着模模糊糊的样子,但他知道这是个他有权摸摸的女人。她和周围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同意他可以摸她,正像周围所有男男女女亲热一样。一想到有一天他也可以摸摸女人,大头庆子笑了。
  
  茶喝多了的大头庆子,突然想要尿尿了。
  
  在猪圈旁边,迎着阳光,他的小东西开始喷洒,他喜欢向诸如青草、野花、蚂蚁窝等尿尿,这种恶作使他有一种主宰的快意。他看见猪圈矮墙里已经松绳的那两头猪,突然,他转身向它们尿去。
  
  被尿逼到墙角的猪,回头看着他。
  
  当其中一头秃顶母猪,在看着他的同时使劲用右前蹄在地上划拉时,他以为那是猪在表达不满时的一种方式,是猪在愤怒时的一种特殊动作。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使大头庆子目瞪口呆。
  
  大头庆子的眼光无意的停留在那头母猪划拉过的地面时,他骤然发现:那只秃头母猪在写字!而且写了三个大字!
  
  大头庆子一辈子就学会认识三个字,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而且也决不会认错。
  
  秃头母猪写了三个字,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清清楚楚,正是大头庆子一辈子唯一认得的那三个字——刘小庆。
  
  刘小庆是大头庆子的大名。大头庆子是刘小庆的绰号。
  
  “我的猪,我不卖了,”刘小庆站在沈老板面前,沈老板坐在躺椅上,此时正眯着眼,盯着肘子骨骨缝里的肉丝。
  
  “你以后不来我这里卖猪了?”
  
  “我是说今天拉来的猪不卖了。”
  
  “你今天还有猪卖吗?”
  
  “我想要退回我今天卖给你的猪。”
  
  “那是不是已是我的猪了。”
  
  “……是的。”
  
  “你的意思是想买我的猪。”
  
  “……是这个意思。”
  
  看着眼前拳头比别人大几号,头却比别人小几号的刘小庆,沈老板笑了。
  
  “有一件事你得明白,我卖给你的猪,价钱与你卖给我猪时的价钱是不一样的。”
  
  看着刘小庆有些不解的神情,沈老板甚至叹了一口气,“我的猪是靠买得便宜卖得贵才有饭吃,你不也是靠买得便宜卖得贵才有饭吃吗?”
  
  刘小庆没有再吭声,而且很久没有吭声,怔怔地看着沈老板用牙签把肉丝慢慢地,一点点地,从牙缝中剔下来再吞到肚子里。
  
  “你带的钱很多吗?”
  
  当沈老板这句话落地时,刘小庆突然转身离开了屋子,沈老板好象听到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我找我三叔去。”
  
  四
  
  七月五日。济南珍珠泉礼堂。
  
  这是一个严肃而又严肃的会议。
  
  严肃的会议主席田大道严肃的步入会场。
  
  严肃的记者们严肃而静静的工作着。
  
  严肃的与会代表已经严肃的站成一排排。
  
  他一边严肃的与他们握手,一边与他们严肃的点点头。
  
  一个严肃而又严肃的会议正在严严肃肃的进行。
  
  当严肃的田大道正要与一位严肃的女代表伸出右手相握时。
  
  田大道的左手突然不严肃的在女代表极其严肃的部位快速地不严肃的一抓。
  
  田大道的左手这次出得太快了。
  
  “别……”
  
  田大道只来得及对自己的左手发出一声惊恐的喝斥。田大道的右手也做出了反应,急速向自己的左手拦去。
  
  “放开﹗放开﹗”整个礼堂都回荡着田大道惊恐的喝斥。
  
  但一切都晚了。
  
  田大道的左手已经死死的抓住女代表的极其严肃的部位不撒。整个会堂的目光都转向了田大道。所有原本就没有离开过田大道的摄像机更是死死的瞄着田大道。而此时的田大道正拼命的用自己的右手试图把自己的左手掰开。
  
  如此一来,所有在场的人都认为田大道已经不再对当会议主席感兴趣。在场的人都认为田大道气急败坏的喊叫“放开﹗”是他喝斥女代表把阻拦他的手放开。
  
  左手的不严肃得逞了,左脸也就挨了一个非常严肃的耳光。
  
  接见大厅里原本只是表情严肃的人们现在真的严肃起来,因为他们觉得田大道太不严肃了。
  
  田大道的左手不严肃就是田大道不严肃,田大道的左脸挨了一个耳光,就是田大道挨了一个耳光。没有人会认为这个道理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道理,田大道却知道有另外一个道理,但他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田大道只好笑了,不过笑的很难看,甚至比哭还难看,他是在苦笑,一种有苦说不出的笑。
  
  田大道觉得心里很苦,苦得像吃了满满一大筐苦瓜。而且是满满一大筐着了虫子的坏苦瓜。
  
  这些苦瓜上一定满是虫洞,因为他满肚子都是虫洞,满肚子都是一个叫虫洞的人。
  
  他想,他一定是着了道,着了虫洞的道。
  
  五
  
  八里洼。
  
  毒花花的太阳。
  
  黄一刀缓缓地抓住已经发烫的刀把,慢慢地转过身。他在努力想通一件事,因此,他的动作很慢。
  
  黄一刀已经不动,而且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头猪。
  
  这是一头健硕的大黑猪。
  
  明天是老孙家大小子娶媳妇的日子。石桌上已经摆好老孙家给他的酬礼:一条烟、两瓶酒和一个准备装猪下货的空篮子。
  
  一切都平平常常。
  
  老孙家院子里看杀猪的闲人此刻正静静地等待着看他那因此而得名的绝杀一刀。
  
  刀已动,出击的刀却没有向猪的心脏刺入。
  
  黄一刀突然想在施杀前听一声猪拼命的嚎叫。
  
  一声他每次杀猪时都听到的猪叫。
  
  黄一刀一生帮人杀猪无数,所有的的猪在被杀前都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嚎叫。但是这头猪一开始就没有叫,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粗重的喘息。它只是静静看着周围的一切,静静的注视着黄一刀。
  
  黄一刀也在盯着猪的眼睛,因为他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
  
  这明明是一头被绳子结结实实捆在案子上的大黑猪,一头既将变成红烧肉、炒腰花、酱猪蹄、溜大肠的猪。可黄一刀总觉得它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但他又琢磨不出是不是真的有地方不对劲。
  
  黄一刀想不出来,也研究不出来,所以他只有盯着猪的眼睛。
  
  黄一刀心里骤然一紧。他甚至想避开与猪的对视。因为,他突然感觉那猪像是在和他做两个人之间的对视。
  
  猪的眼睛已经死死地盯着他的刀,而他的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已和他身体的肌肉连成一体。猪已屏住呼吸,浑身没有一丝喘息的起伏,好像全身的神经都在等待绝死的一刺。
  
  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弧线,黄一刀用刀背猛然向猪突出的肩胛骨砸去。他用的力太大了,黄一刀握刀的手几乎被震动的要松脱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使黄一刀完全松了手。
  
  “操你妈……”
  
  那头猪居然疼痛的发出一声凄厉悚人的喊叫。
  
  当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猪的这声喊叫。
  
  当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当场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黄一刀坐到了地上。
  
  六
  
  小白的职业是杀人。
  
  杀人是他的营生。
  
  当他在电话里听到骆哥亲切的问候时,就知道骆哥一定是要他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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