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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第2/2页)

杨廷和眼神犀利地插话道:“这么做实在不成体统,皇陵之中焉能躺下不是皇室血脉之人?不如请陛下重归帝位,立一位宗室子孙为太子后,再行禅让仪式。”
  
  太后一边帮朱厚照整理散落开来的头发,一边说道:“皇儿,所有人眼中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你若是不当皇帝,又有谁会真的关心你呢?如今还没有对外发丧,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你能当一天皇帝就当一天,别想其他主意!”
  
  晴雨跪在那边,趁没有人看着她,又开始东挠挠、西摸摸的小动作。
  
  朱厚照起身,走过去拿了根充当祭品的香蕉,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我朱厚照一生,就是要做个离经叛道之人。如今威武团练营的士兵就集结在皇城之外,倘若身为威武大将军的我没有及时出城,他们便会冲进来,与你们来个鱼死网破!”没想到,朱厚照训练的军队,在皇权式微之时还那么听话!果真是个极具天赋的将领……。
  
  听到这里,太后突然怒发冲冠,走到朱厚照面前,打了他一巴掌,气愤地说道:“你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快坐回你的龙椅上去,不到死那天别想离开你的位置!”
  
  晴雨被吓了一跳,看也不敢看他们,索性装作磕头的样子,蜷缩成一团,浑身哆嗦个不停。
  
  朱厚照摸了摸被打的那半张脸,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斜视着太后,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当皇帝了,您可以继续当太后啊,惹急了我,对您有什么好处呢?”就像他手里攥着太后的死穴,要是公之于众的话就能马上令她受到奇耻大辱。
  
  朱厚照继续说道:“你们以为我来皇宫,是来跟你们道别的?还是不放心,来监督你们处理我的身后事的?”说罢,他从怀中拿出写好遗诏,放在放祭祀用品的案台上,道:“告诉你们,遗诏我已经写好了,你们就按其中写的逐一执行。”说到这里,杨廷和恭敬地走至遗诏旁边,拿起来仔细审视。
  
  朱厚照走到晴雨边上,把她的头轻轻抽出来,继续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吓唬一个人,看她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晴雨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什么?你说的是我?”的表情。
  
  朱厚照道:“是不是你在我的食物中下毒,害我身患恶疾的?你是主谋还是他们的帮凶?”说“他们”的时候,手指着太后和杨廷和。
  
  晴雨道:“陛下为什么要怀疑我?”她差点要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怀疑江彬呢?
  
  朱厚照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和我最亲近的人,总是包藏祸心啊。”
  
  什么?晴雨心想,他其实也没准备将江彬拉出火坑?
  
  晴雨站起身,走到他拿香蕉的地方,挑了个桃子,一口咬了下去,道:“是不是我不承认的话,陛下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这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要不然她就被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朱厚照歪了歪脑袋,想了又想。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晴雨没有拿着桃子的那只手捏紧拳头,道:“就是我害你的!”
  
  朱厚照既惊又怒,道:“你说什么!?”
  
  晴雨挑衅地说道:“这里最看不惯你的,自然是我了,哪里会有其他主谋呢?他们就算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又怎么舍得做弃礼背德之事而污染双手呢?”
  
  朱厚照朝她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怠慢了你吗?”
  
  晴雨道:“你觉得你所做的事足以让你功过相抵吗?你觉得只要贵为九五之尊,就有权利践踏别人的生命和尊严吗?当然,我也不是说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之类的诳语。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一尝骑在你头上的滋味!”
  
  朱厚照气得脸都红了,揪起她的头发,道:“你既然这么看我不顺眼,为什么要装作是的我知己益友?你既然胆敢做这么大逆不道之事,又何必谄媚于我?”
  
  晴雨道:“因为你既非是个天真的人,却总想着违逆天地间的规则。你以为自己是打破了那些被你带回豹房之人的悲剧命运,却想不到他们是被带向了另一个更惨烈的结局吗?”
  
  朱厚照冷酷无情地说道:“只有你这种人这么想罢了,其他人不知道有多开心。你只是个自私自利的杀人犯。”
  
  晴雨道:“你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来,是因为你素来占据着评判的制高点。”
  
  朱厚照道:“事已至此,你就服下我给你的毒药吧,也不会让你有过多的痛苦。”
  
  晴雨从怀中拿出那颗残缺了一角的药丸,放在嘴里,吞进肚子。没过多久,她就嘴角流血,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晴雨再醒来之时,只见她还是躺在原来的地方,但是太后和杨廷和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用手背一抹嘴边淌下的血迹,再用双眼惊恐地看着将手背污染的血液,最后,才看到不远处坐着的朱厚照。
  
  朱厚照朝她慢慢走过来,跪在地上,双眼含泪,诚恳地磕了一个头。
  
  伴随着公鸡的打鸣声,晴雨在晨曦时的微光中兴奋地睁开了眼睛,转瞬间,眼神中又微微透露着不舍,仿佛刚刚从一个无比酣畅甜美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她马上起床,更衣,贴上长长的灰白胡子,又戴上高高的帽子,最后在铜镜前,将三片皱起的人造皮肤分别贴在额头和两颊上。她的新卧室极其朴素,连一盏像样的灯具都没有,只有一根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的蜡烛兀立在看书的书案上,烛芯半露。
  
  待她整装完毕后,便从书案上的一摞书中拿起最上面两本,走出了卧室,有条不紊地关上房门。
  
  原来转眼间又过去了六年,晴雨此时所居住的地方乃是位于绍兴的阳明书院。一路上,她遇到了两三个和她同一时间拜师于王守仁的学者,他们都和她友善地点头问好,仿佛真的当她是个老前辈般尊敬。
  
  一间课室内,晴雨形态、举止都扮作一个老头子的模样,在给几十个孩童授业讲课。当初,朱厚照交给王琼的那封信,间接为晴雨铺好了后路。因为王守仁过往是王琼的下属,所以她才得以在阳明书院有个容身之所。然而,朱厚照卸下重任后,再也没有了豹房这个遮天蔽日的地方,晴雨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将自己真实的面目掩藏在这幅老态龙钟的躯壳中,而她所教授的对象,也只能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以免被有心人指手画脚地议论非非。
  
  晴雨正摇头晃脑地讲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她讲半句,底下的小孩子就跟着念半句。
  
  正巧这时,窗外的院子上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倾倒下来时,坐在靠窗边的一个小男孩便放下书本,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晴雨走到他旁边,拿课本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天灵盖,道:“不好好读书,以后还想不想考科举啊!”
  
  小男孩转过头来,一派纯真地问道:“夫子,假如当权者去善为恶,那么,我们该做什么好呢?”
  
  晴雨摸了摸胡子,道:“这些事等你长大后自然就会知道啦。”
  
  随口说出这句敷衍的答案,难道她对阐述自己对心学的理解完全没有兴趣?
  
  讲到这里,窗外的雨就停了,小男孩见没什么好看,便只好“哦”了一声,然后继续盯着书本看。毕竟他年龄小得连字都没认全哩!
  
  番外
  
  弘治十五年的冬天,朱厚照十二岁的时候,在寝宫的院子里一个人玩蹴鞠。在他休息时,皇后殷勤地走来为他擦汗,道:“累不累啊,要不要坐下来喝碗茯茶休息一下?”
  
  小朱厚照一看见母后,便很开心地接过茯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然后便耷拉着嘴巴道:“好苦啊!”
  
  皇后笑着说道:“苦,你还喝那么急!”
  
  小朱厚照道:“母后特意为我准备的,再苦我都会喝光的!”然而,他怀里夹着的蹴鞠突然掉落在地。小朱厚照像喝醉了似的原地转了三圈,双眼发白,倒在了皇后的怀中,周围的人纷纷簇拥上来,叫着:“太子!太子!”
  
  其实,那碗茯茶里下了能令男子终身不能生育的毒药。而张皇后之所以这么做,皆因她要保全大明皇室的血脉不因自己的私欲而断。弘治皇帝在她的管教下,一向扮演着一个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的角色,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不敢纳其他女子入宫。然而,在她当上皇后以后,好几年都没生下龙嗣,于是,为了维系她尊贵的地位,只好从宫外抱来一个婴儿当作是自己生的。没曾想,又过了几年,她就生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儿子。虽然公主和皇子都不幸早夭,但也令张太后在以后的岁月中,隐隐地憎恨唯一活下来的“养子”。
  
  后事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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