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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谁生谁死

第四十九章 谁生谁死 (第1/2页)

第四十九章谁生谁死
  
  一入门中,热浪扑面涌来,梁萧定睛一瞧,殿中悬了一口盛满沸水的巨大铜镬,下方柴火正旺。铜镬后面,八思巴袒露右肩,端然静坐,身后侍立一名红衣喇嘛,正是临安见过的胆巴尊者。
  
  梁萧一转眼忽见赵昺坐在胆巴脚下,四肢僵直,唯有一双眼珠溜溜直转,看见梁萧便泪如走珠。梁萧不见花晓霜,心中微微慌乱,忽见八思巴双目陡睁,微微笑道:“檀越请坐。”抓起一张蒲团,挥手掷出,离梁萧还有一尺忽地下旋,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脚前。
  
  这一掷拿捏由心,梁萧皱了皱眉盘膝坐下,仔细打量这位当朝帝师。只见他肌肤莹白、眉目俊秀,面上轮廓圆润,不似降龙伏虎的罗汉,倒像是饱读诗书的儒生,当下问道:“八思巴,还有一个人呢?”
  
  八思巴微微一笑,说道:“此间只有你我四人,还有其他人么?”梁萧怒哼一声正要发作,八思巴却敛眉一笑,叹道:“善哉善哉,檀越的心已乱了!”梁萧一怔,按捺怒气说道:“八思巴,别的人暂且不说,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八思巴合十道:“好说,你我赌斗一回,胜了某家,这孩子由你处置。”梁萧道:“怎生比法?”八思巴一笑说道:“容某家先说一则故事。”梁萧未知他弄何玄虚,略一沉吟,立意静观其变,当下点头道:“请说。”
  
  八思巴微微笑道:“但说昔日天竺有位国王,夜梦九色鹿王,美丽非凡。国王心向往之,张榜索求于国中……”他说话之际,双手结为诸般手印,如莲花,如宝剑,成方象圆,幻化如意。随他手印变化,铜镬上的乳白水气渐渐凝成一头牝鹿,昂首奋蹄,跃跃欲活。梁萧见状凛然,寻思以内力裹住水汽令其成形本也不难,可要如此逼肖却大非易事。
  
  只听八思巴续道:“这一日,农夫发现鹿王踪迹,告诉了国王,国王大欢喜,发兵围猎。其时鹿王身边尚有幼鹿二头,鹿王眼看无法逃脱,向国王跪拜道:‘我命运乖蹇,落在大王手里,剥皮食肉也是应该。但求大王慈悲饶我孩儿性命。’国王欣然答允,哪知两头幼鹿却说:‘母亲既死,我俩怎可独活,只恨年纪幼小不能换得母亲性命,情愿同生共死,绝不苟且偷生。’毅然跟随母亲赴难,国王长叹道:‘鹿犹如此,何况人乎?’于是舍下鹿王,不顾而去。”随他言语,水汽聚散开合幻出种种兽状人形,或大或小,若走若奔,较之皮影戏还要生动,直到国王释鹿,水云幻象才烟消云散。
  
  梁萧虽不知这则寓言源自佛经,却已明白这喇嘛言外之意无非向自己示威,好让自己学这鹿王丢低服输。”默然片刻,笑笑说:“好吧,帝师说过了,我也来说一则鹿的故事。”八思巴讶然道:“檀越也要说鹿?”
  
  梁萧缓缓道:“却说某山之中生有一头牡鹿,俯饮清泉,仰食野果,也算逍遥快活。”话语间,梁萧双掌虚拍,一掌以“陷空力”内收,一掌以“滔天炁”外铄,后者也是六大奇劲之一,威力奇大,如果全力使出,大有怒浪滔天之势。这两大奇劲一放一收,又成六大奇劲之“生灭道”,涛生云灭间,白气凝结成团,状若牡鹿奔跃。八思巴微露讶色,赞道:“好掌法。”
  
  只听梁萧续道:“却说这一日,牡鹿去溪边饮水,草中蹿出一头苍狼将其扑食。苍狼餍足还没离去,又来一头猛虎,苍狼力弱惨遭猛虎吞噬。猛虎踌躇满志返归巢穴,哪知半路上与一位猎户狭道相遇,猎户骁勇,以药箭钢叉杀死猛虎,满心欢喜扛虎返家。怎奈山路陡滑,猎户失足跌落悬崖,连人带虎摔成粉碎,尸身散落草莽之中被虫豸钻咬,不久化为骷髅。虫豸朝生暮死,很快躯壳朽坏,归于土壤,土中的草木重又生长。这一日开花结果,终又引来一头牡鹿……”
  
  随他掌力变化,水汽先后变为苍狼、饿虎、猎人、草木、虫豸,须臾间演出一个小小的生死轮回。直待牡鹿重出,梁萧才拂散烟云,微微笑道:“所以说,帝师今日猎鹿,来日未始不为鹿所猎,天道循环,应验不爽。”
  
  八思巴闭上双眼冥思半晌,叹道:“好寓言。”轻轻一笑,拈指道,“胆巴!”胆巴应声上前。八思巴淡然道:“我且问你,大手印之中共有几多印法?”胆巴恭声道:“分为四十九大手印,一个大手印包含四十九中手印,一个中手印含有四十九个小手印,三者迭乘共计印法十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九门。”
  
  八思巴道:“善哉,且问修习至今,你共得几多手印?”胆巴道:“胆巴鲁钝,仅得三千。”八思巴叹道:“想为师十五岁时便会三千了。”胆巴惶恐道:“师尊天纵奇才,远非胆巴可比。”八思巴摇了摇头,说道:“但十八岁时,为师的心中却只记得三百手印,又过八年仅记得三十了……”胆巴一怔,心想哪有越记越少的道理,尽管疑惑,却又不敢擅问,只听八思巴又问:“胆巴,你猜猜,现如今为师还会几多手印?”
  
  胆巴额上汗出,呆怔半晌,拢眉合掌道:“胆巴驽钝,猜不出来。”八思巴一挥手,飘然拍出,只见大镬下篝火依旧,大镬上水汽全无。八思巴悠然道:“诚所谓万法归一,为师现今只得一法,便是这八思巴印!”胆巴愣在当场,茫然不解。
  
  梁萧笑了笑,挥指射出一道锐风,将八思巴封住大镬的掌力冲开一道缝隙,浓白水汽汹涌而出。八思巴左掌拍出又将缝隙堵上。梁萧使的是六大奇劲的“滴水劲”,所谓滴水穿石,“滴水劲”聚于一点,无坚不摧。八思巴一手捏印,一手阻挡梁萧的指力。顷刻间,梁萧出手好似强弩利箭,越发密集。八思巴眼见难以抵挡,两掌乍分,自水汽中化出一头牡鹿,低角冲向梁萧。
  
  梁萧深知这牡鹿看似虚幻实则蕴藏极大威力,当下舒掌化为苍狼,两兽捉对儿厮杀。八思巴手一挥,又变猛虎扑狼,梁萧化出熊罴来攥猛虎,八思巴口宣佛号化出蛟龙腾空,宛转射落,梁萧双掌忽交,变出一把大剪刀向蛟龙拦腰剪出。
  
  八思巴见他使出这种孩子气的招术,不觉微微一笑,双掌一合,水汽凝聚变成自身形象,盘膝合十,须眉毕显。“剪刀”与它一碰,顿时化为乌有。胆巴见状,冲口而出:“善哉妙矣,好一个万法归一,好一个八思巴印。”
  
  梁萧听这叫声,心间猛可想起朝云墓前,花晓霜念过的那首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的心中豁然开悟,忽地撤去掌力,任由那一尊云烟法相飘然迫近,微微笑道:“八思巴印,何足道哉?”八思巴听他大言不惭,冷冷说道:“檀越还有高招么?”梁萧摇头道:“高招没有,但请问帝师,诚所谓万法归一,那么一归何处?”
  
  八思巴浑身一震,双目大张,向着梁萧呆望片刻,低眉叹道:“善哉善哉,某家输了。胆巴,你将这孩儿给他!”胆巴诧道:“上师……”八思巴叹道:“佛门弟子以佛法为先,武学不过小道。佛法败了,某家还有什么话说?”
  
  胆巴无奈,伸手拍开赵昺的禁制,赵昺跳了起来奔到梁萧身旁,叫道:“叔叔。”梁萧抱住他道:“霜阿姨呢?”赵昺眼眶一红,哭道:“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梁萧隐约感到此中有一个极大的阴谋,但真相如何却如隔雾看花,一时难以洞明。犹疑间,忽听砰然大响,墙壁破开一个窟窿,花生灰头土脸地闯了进来,一见梁萧,大声嚷嚷:“梁萧,他们一个打两个。”说话间,龙牙、狮心随后纵入。龙牙脸色惨白,狮心笑容不改却是眉间泛青,显然并未复元。
  
  梁萧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花生,你带昺儿先走。”花生一愣,脱口道:“你呢?”梁萧道:“我随后便来。”花生摸了摸光头,笑道:“俺去师父那里等你!你要和晓霜一起回来!”梁萧点头道:“一定。”花生见他举止从容,大感放心,呵呵一笑,抱起赵昺向外冲出。龙牙、狮心同声呵斥,横身阻挡。梁萧忽地抢出,大喝一声,双掌齐出。二人在他手底吃尽苦头,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梁萧掌风未至,二人匆忙闪开,花生趁机掠出偏殿,一道烟走了。
  
  八思巴叹道:“檀越人已到手,怎么还不走呢?”梁萧冷然道:“大师健忘了些,还有一个人在你手里吧?”八思巴敛眉笑道:“你说的是那女子?好,檀越若有耐性,再听某家说个故事!”梁萧心头一沉:“晓霜果然在他手里!”想了想,点头道:“你说。”
  
  八思巴长叹口气,说道:“但说从前,有个孩子自幼出家。他年少聪明,经文过目成诵,抑且口齿便给,擅与高僧辩论。”梁萧笑道:“这说的是帝师自己吧?”
  
  八思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接着说道:“却说那一年,小孩还未满十三岁。蒙古大军进逼吐蕃,小孩与弟弟随叔父去见蒙古大汗,求他不要进犯吐蕃。但蒙古大汗不理睬他们,小孩的叔父得病死了,只留下小喇嘛兄弟二人。幸好大汗的兄弟四王爷喜爱小喇嘛,收留了这对兄弟。小喇嘛费尽唇舌,侥幸说服了四王爷,让他信奉我佛妙谛,兵马不入吐蕃。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四王爷的帐下来了一名老喇嘛,他与小喇嘛宗派不同,但本领高强,能言善辩。他污蔑小喇嘛出身邪派,妖言惑众。四王爷将信将疑,下令小喇嘛与他斗法,并说如果胜了,就赶走老喇嘛,倘若败了,就处死小喇嘛兄弟。小喇嘛年不满十五,修练不足,但为活命也只好拼死苦斗。这一场斗法足足较量了半个时辰,小喇嘛被对方逼到帐角,眼瞧便要输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梁萧问道:“后来如何了?”
  
  八思巴的眼中流露追忆之色,幽幽叹道:“后来么?恰逢观战的宾客中有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他年纪不大武功却很好,他见老喇嘛以大欺少,心生不平,便趁众人不备偷出帐外,悄悄站在小喇嘛身后,透过帐幕将内力度入他的背心。小喇嘛得了帮助,一举打败老喇嘛,不但保住了性命,更侥幸做了四王爷的上师。从那时起,小喇嘛便悄悄发誓,如有机会,定要报答这位恩人。”
  
  梁萧点头道:“这人善助弱小是条了不起的好汉。只不过大师的往事与今日何干?”八思巴叹道:“大有干系,如果这位恩人求我相助,某家是否答应他?”梁萧沉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怎能有恩不报?”八思巴道:“檀越说的是,八思巴修行半生,终究勘不破恩怨二字。唉,既如此,檀越请再接招吧!”双掌一合即分,猛然拍出,梁萧莫名其妙,但这“八思巴印”来如惊雷,唯有以“碧海惊涛掌”应对。
  
  两人遥遥发掌,每交一掌便各退寸许。掌力一时越发越频,风声满天啸响。换作平时,鹿死谁手难以逆料,但梁萧入寺以来,连番苦斗,疲态尽显。八思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不一时,梁萧头顶升起缕缕云气,雪白浓重,笔直若柱。其他三人见八思巴胜券在握,纷纷相视而笑。
  
  又斗两招,梁萧一声大喝,一记“滔天炁”扫中铁镬下的柴火,火星迸射落向八思巴。八思巴挥掌拂开,正欲反击,忽见梁萧大袖掸出,这一拂用上了“涡旋劲”,大镬呼啦啦腾空旋转,搅起一大股沸水,状若一条水龙,至八思巴身前。八思巴慌忙撤回掌力将沸水荡开。梁萧占得先手,掌力绵绵不绝,搅得沸水柴火此起彼落。八思巴武功虽高,但这般水火交煎,殊难抵挡,不一阵,光头被滚水溅上,疼痛之极,衣角也被火星点着,腾腾燃烧起来。
  
  胆巴尊者见状,拗起地上青砖举手掷出,只听当的一声,大镬洞穿,沸水泄出将篝火一举浇灭。一不做二不休,龙牙、狮心也各各出手。但四人要么心里有愧,要么顾惜身份,虽是群殴却不一拥而上,只是各守一角,轮番出手,以车轮战消耗梁萧的内力。
  
  又斗半晌,梁萧只觉内力流逝如飞,心中暗暗叫苦,但不知花晓霜下落又不甘轻易离开,仗着“碧海惊涛掌”苦撑了一炷香工夫,渐渐眼花耳鸣,出掌越发滞涩,不由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走再说!”猛可后跃,一掌逼开龙牙夺门而出,狮心发声沉喝,运掌拍他胁下。梁萧伸臂一挡,浑身热血上冲,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他猛吸一口气,借着狮心掌力,背着身子蹿向门外。不料门前人影晃动,一人突然出现,伸出一指点向梁萧后心。梁萧收势不及,后心一麻,委顿在地。
  
  那人五指连弹,指尖隐有雷声,瞬间封住梁萧十处大穴。梁萧瞧他手法心头一惊,定睛再瞧,来人俗家装束,黑衣裹身,鹰鼻深目,两鬓斑白如霜,额上布满细密皱纹。梁萧不由喝道:“你是谁?”那人一番动作似乎甚为疲倦,身子佝偻,轻轻咳嗽,不理梁萧,忽向殿内道:“帝师大恩,萧某生受了!”
  
  八思巴叹道:“惭愧,惭愧,此人一身武功可惊可畏。倾我大天王寺一寺之力也几乎拿他不住,如此人物,绝非无名之辈。敢问萧兄,他到底是谁?”黑衣人又咳数声,冷冷道:“你答应过萧某,不可问他来历。”
  
  八思巴道:“八思巴委实好奇,萧兄不肯说,那也罢了。”走上前来,屈指弹中梁萧“膻中”穴。
  
  黑衣人皱眉道:“你做什么?”八思巴叹道:“此人武功太高,萧兄的‘轻雷指’只怕制不住他,我补上这一记‘金刚弹指’,可策万全。”黑衣人冷笑道:“金刚弹指算什么?”龙牙、胆巴均有怒容,狮心也收敛笑意,但迫于八思巴在场全都不敢发作。
  
  黑衣人把袖一拂,扛起梁萧转身便走,出了大天王寺,将梁萧丢入一辆马车,振缰疾行。梁萧默运“鲸息功”冲开三处穴道,但上行至“膻中”穴便遇滞涩,不觉怒道:“有能耐的解开我的穴道,大家一拳一脚分个高低。”黑衣人略一默然,叹道:“向使能公平胜你,在惠州我便动手了,何苦这么费尽周折?”梁萧心中电光一闪,脱口而出:“沿路折人手足的就是你么?”
  
  黑衣人冷笑道:“事到如今,告知你也无妨。当日你在崖山现身的消息传到北方,我便带你南征旧部去广州寻你踪迹,费了好些时日终于在惠州城郊和你遇上。当时我瞧你步眼身法便知不是敌手,加上你机智过人,出手暗算也难成功。所幸那小姑娘多管闲事总爱与人瞧病,我左思右想,便想出这个折人手足的法子引你前来大都。八思巴少年时欠了我一个人情,我本拟请他出手,但他武功虽高也未必能够胜你。哼,如此这般,费我无数心机也没想出什么万全法子。天幸昨日来了个九如和尚,你们又彼此相识,是以八思巴为我想出一条驱虎吞狼的妙计,他从龙牙、狮心处得知九如被一个对头缠上,而那高手也来了大都。”
  
  梁萧心中了然,恨声道:“释天风是你们引来的?”黑衣人讶然道:“那怪老人是灵鳌岛主?难怪了。”沉默一下,又道,“不错,你们前往无色庵,我在暗处瞧见,知会八思巴。八思巴便将释老儿引至无色庵,叫你们斗了个两败俱伤,本当你也该受些伤损,怎料你用了诡计竟将释老儿逼走,八思巴只好出手制住了小和尚,将那女子、小孩一并掳了。本想今晚再用这二人诱你前来,不料九如和尚伤后不肯认输,竟将你早早送上门来。”说罢大笑两声,笑声中全无喜悦,唯有伤感嫉恨。
  
  梁萧悔恨交加,此刻想来,前来大都途中自己似乎见过此人,偏偏自负武功,只当他是寻常路人,以至于敌明我暗、一败涂地。他越想越怒,厉声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一再暗算?你是忽必烈的走狗吗?”黑衣人冷冷道:“忽必烈算什么?自从蒙哥汗去世,蒙古人里再也没有我萧冷瞧得上的人物。”梁萧心神剧震,失声道:“你是萧冷,萧千绝的徒弟?”
  
  黑衣人转过头,鹰隼般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冷冷道:“论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大师伯。”梁萧呸了一声,怒道:“去你妈的大师伯,我与萧千绝那老混蛋全无干系。”萧冷怒道:“孽障,你骂你师公什么?”伸手掴向梁萧脸上,但掌到脸旁复又停住,紧绷面皮扭过头去,梁萧却嚷道:“有种便打,不打的不是好汉。”
  
  萧冷瞧着他,冷声道:“你当我真不敢揍你么?哼,我怕一旦动手就忍不住取你性命。”说到这儿,眼露凶光,面肌微微抽搐,似在竭力克制。梁萧冷笑道:“是汉子的敢说敢做!”萧冷猛地掉头,双拳紧攥,十指入肉,眼中似要滴出血来,足足瞪了梁萧一盏茶的工夫,终究按捺怒气,沉声道:“我要杀你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梁萧道:“你不杀我,届时必要后悔。”萧冷嗤了一声,冷冷道:“你别忘了,小姑娘在我手里,我杀不得你就不能在她身上撒气么?”梁萧一愣,皱眉道:“你一不打我,二不杀我,千方百计抓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萧冷长吐一口气,只顾赶车,再不作声。梁萧怕他对花晓霜不利,只得忍气吞声。
  
  行了一程,马车戛然停住。萧冷将梁萧拽出车外,梁萧一瞧却是城郊,苍山滴翠,曲径通幽,山林深处露出一角飞檐。萧冷呆呆瞧着那角飞檐,神色茫然若失,过了半晌才抓起梁萧,循着小路上山,不一会儿,便见山路尽头立着一座庵堂。
  
  萧冷放下梁萧,顺手封了他的哑穴,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师妹,我又瞧你来啦!”只听庵堂内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师兄,你这是何苦……”梁萧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了过去。
  
  那女子轻咳数声,从容说道:“你带了萧儿的朋友来给我瞧病,我很是承你的情。不过朋友归朋友,并非萧儿本人。我说过了,你若不将萧儿安然带来,还俗之事再也休提。”梁萧听得心如刀割,“妈妈”两字在喉间转来转去,只恨哑穴被制,无法吐出,急得他面红耳赤,几欲发狂。
  
  萧冷幽幽叹道:“师妹,你不肯嫁我也罢了,何苦定要在这荒山吃斋念佛,瞧你受罪,我也打心底难受。”萧玉翎沉默半晌,说道:“师兄再也休谈。我若还俗,师父势必旧事重提,逼我嫁你。唉,一去十年,我已心丧如死,只求在这里坐守古佛青灯,了断残生。师兄若还顾念一点儿同门之谊,还请成全贫尼。至于这位小姑娘,也请你带还给萧儿,要么……要么我那孩儿势必……势必很急……”说话声中,她数度哽咽,几不成声,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啊呀,阿姨……您……您是萧哥哥的妈妈?”梁萧听出是花晓霜,心头又是一喜。
  
  却听萧玉翎叹道:“傻孩子,你如今才明白吗?唉,换了萧儿,老早就猜出来了。”花晓霜支吾道:“阿姨……你又不说,我自然就不知道了,嗯,我原本就笨,萧哥哥时常这么说我。”萧玉翎轻轻一笑,温言道:“那孩子就是性急,但听你说起他的事,阿姨欢喜得不得了,你说他处处都好,足见对他一片真心。”花晓霜急道:“阿姨……你……”萧玉翎轻轻笑了一声,又说:“你害羞什么?你性子好,萧儿得你照顾是他的造化。不过,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也许人长大了略略收敛些,但本性可未必褪得干净。唉,想来远不及你说的那么好,晓霜,你千万容让他一些。”
  
  花晓霜唔了一声,轻声道:“可萧哥哥对我真是很好,阿……阿姨,萧哥哥就在大都,你干吗不去见他呢?”萧玉翎沉默半晌,苦涩道:“不成,我发下毒誓绝不还俗,绝不离开此处半步,否则……唉……就要做一件为难的事儿。”
  
  花晓霜道:“那我叫他来见你。”萧玉翎道:“那更不成了,他若来了,岂不闹个天翻地覆?他师公是个很厉害的人,萧儿斗不过他。你若真心喜欢他便答应阿姨,立个重誓,今生今世都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花晓霜道:“我……我……”支吾良久,始终无法立誓。
  
  萧玉翎叹道:“罢了,晓霜,你过来。你定要与他说,我再交代你几句紧要话儿。”堂中一静,忽听花晓霜出声闷哼,跟着似有重物落地。梁萧一颗心悬了起来,但听萧玉翎叹道:“没奈何,且让你睡一阵子。唉,早知如此,真不该向你泄漏身份。师兄,你蒙了她的双眼,千万别让她记得路径。”梁萧听说花晓霜仅是昏厥,稍稍宽心。
  
  萧冷沉默了一会儿,忽道:“这倒不必了,你那宝贝儿子我已经带来了。”萧玉翎失声惊叫:“什么?你……你敢违背师命?他说过,不得带萧儿与文靖来,你……你是骗,是……是骗我开心么?”她心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萧冷眉间露出一丝苦涩,叹道:“师妹,从来只有你骗我,我又什么时候骗过你?唉,你若肯还俗,即便师父有令我也顾不得了!”萧玉翎默然许久,忽道:“好,你带他进来。”萧冷提着梁萧入内,地板上花晓霜昏迷不醒,观音塑像下坐着一名白衣女尼,容颜俏丽,肌肤苍白,额上眼角布满鱼尾细纹,她瞧见梁萧,身子微微一颤,阖上双目,眼角流出两行泪来。梁萧也是泪如泉涌,却偏偏无法言语。
  
  过了半晌,萧玉翎张开眼望着梁萧,目光百变。这十年来她迭经变故,心志坚韧了不少,终未放声大哭。良久叹道:“师兄,你解开他的穴道!”萧冷摇头道:“不成,他武功太高。”萧玉翎咳嗽两声,轻叹道:“这小姑娘说的却是真的,他的武功真的那样高强?”萧冷苦笑道:“我自来不打诳语。他若得了自由,势必带你离开,那时我决计挡他不住。”他目视萧玉翎,脸上透出沉痛之色,缓缓道,“我怎能让你再离开我十年?”萧玉翎身子一震,强笑道:“师兄,这些年来,你费尽心思,我始终没有答应,你何苦还要如此痴缠?”
  
  萧冷道:“你数月前说过,只要我将梁文靖父子安然带到你面前,你便肯还俗。”萧玉翎道:“那时我挨不过你纠缠才用上这个法子。师父曾逼你我发下毒誓不得与他们父子相见,我以为你对师父百依百顺,决不肯违拗半分。谁知你竟敢破誓带来萧儿,倘若被师父知晓,如何是好?”萧冷哼了一声,道:“纵然遭受严惩,我也心甘情愿。”萧玉翎苦笑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过带来萧儿,文靖在哪儿?”萧冷道:“抓到儿子,老子的下落一问便知。”萧玉翎道:“好,你解开他的穴道。”萧冷摇头道:“这小子聒噪得紧,我若让他出声不免自讨苦吃。”他目光闪烁,盯着萧玉翎,“再说,你知道他老子的踪迹,未必不会偷偷去寻他。你得立个誓言,我再解开穴道。”
  
  萧玉翎黯然道:“师兄你多心了,我答应师父永不离开此地。我与萧儿十年不见,你不让他言语,我怎知他是真是假,或许你只是寻了个容貌相似的人来骗我。”萧冷被他一激,怒道:“你信不过我?”伸手拍开梁萧哑穴。梁萧脱口叫道:“妈……”萧玉翎身子剧震,伸了伸手似要将他搂住,但终究又收回手去,泪光闪闪,强笑道:“萧儿,当真是你?”梁萧涕泪交流,哽声道:“妈……我做梦都梦见你……”
  
  萧玉翎心如刀割,涩声说:“妈又何尝不想你,这些年……你……你过得好么?你爸爸呢,他怎么样了?”梁萧心口似被重重一击,望着母亲,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玉翎见他神情,只觉一阵心神恍惚,苦笑道:“难道说,他……他有了别的妻子么?萧儿,你只管说,好歹这么多年了,他便是再娶我也不会怪他。”萧冷望着梁萧,不觉心中惊喜:“那厮如果另有新欢,师妹势必彻底死心了。”梁萧本不忍直言真相,听了这话,忍不住叫道:“哪里会……爸爸他……他早就去世了。”
  
  萧玉翎如遭五雷轰顶,目定口呆。萧冷也是呆住,他与梁文靖有刻骨之恨,梦中也想夺他性命,却不料这生平大敌早已死了,欢喜之余又感失落,忽然呵呵惨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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