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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二章

第一十二章 (第2/2页)

麦其家的二少爷就站在毒毒的日头下面想啊想啊,官寨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最后,我对着官寨大声说:“想!”
  
  声音很快就在白花花的阳光里消失了。
  
  翁波意西站起来,开口说:“……奇……迹……不会……发……生……两……次!”
  
  现在,我明白了,当时,我只要一挥手,洪水就会把阻挡我成为土司的一切席卷而去。
  
  就是面前这个官寨阻挡我,只要我一挥手,洪水也会把这个堡垒席卷而去。但我是个傻子,没有给他们指出方向,而任其在宽广的麦地里耗去了巨大的能量,最后一个浪头撞碎在山前的杜鹃林带上。
  
  我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见我。连我的妻子也没有出现。我倒在床上,听见一只靴子落在地板上,又一只靴子落在地板上,声音震动了耳朵深处和心房。
  
  我问自己:“奇迹还是洪水?”然后,满耳朵回荡着洪水的声音: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眼前已是昏黄的灯光。
  
  我说:“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这是塔娜的声音。“我是谁?”“你是傻子,十足的傻子。”这是母亲的声音。两个女人守在我床前,她们都低着头,不肯正眼看我。我也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我的心中涌起了无限忧伤。还是塔娜清楚我的问题,她说:“现在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吗?”
  
  “在家里。”我说。
  
  “知道你是谁了吗?”
  
  “我是傻子,麦其家的傻子。”说完这句话,我的泪水就下来了。泪水在脸上很快坠落,我听到刚刚的滴落声,听见自己辩解的声音,“慢慢来,我就知道要慢慢来,可事情变快了。”
  
  母亲说:“你们俩还是回到边界上去吧,看来,那里才是你们的地方。”母亲还说,现任土司“没有”了之后,她也要投奔她的儿子。母亲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个不眠之夜,离开时,她替我们把灯油添满了。我的妻子哭了起来。我不是没有听过女人的哭声,却从来没有使我如此难受。这个晚上,时间过得真慢。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塔娜哭着睡着了,睡着了也在睡梦中抽泣。她悲伤的样子使我冲动,但我还是端坐在灯影里,身上的热劲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后来,我又感到冷撬。塔娜醒来了,开始,她的眼色很温柔,她说:“傻子,你就那样一直坐着?”
  
  “我就一直坐着。”
  
  “你不冷吗?”
  
  “冷”这时,她真正醒过来了,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便又缩回被窝里,变冷的眼里再次淌出成串的泪水。不一会儿,她又睡着了。我不想上床。上了床也睡不着,就出去走了一会儿。
  
  我看到父亲的窗子亮着灯光。官寨里一点声息都没有,但肯定有什么事情正在进行。在白天,有一个时候,我是可以决定一切的。现在是晚上,不再是白天的状况了。现在,是别人决定一切了。
  
  月亮在天上走得很慢,事情进行得很慢,时间也过得很慢。谁说我是个傻子,我感到了时间。傻子怎么能感到时间?
  
  灯里的油烧尽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后来,月亮也下去了。我在黑暗里坐着,想叫自己的脑子里想点什么,比如又一个白昼到来时,我该怎么办。但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跛子管家曾说过,想事情就是自己跟自己说悄悄话。但要我说话不出声,可不大容易。不出声,又怎么能说话。我这样说:好像我从来没有想过问题一样。我想过的。但那时,我没有专门想,我要想什么什么。专门一想,想事情就是自己对自己说悄悄话,我就什么也不能想了。我坐在黑暗里,听着塔娜在梦里深长的呼吸间夹着一声两声的抽泣。后来,黑坏变得稀薄了。
  
  平生第一次,我看见了白昼是怎么到来的。
  
  塔娜醒了,但她装着还在熟睡的样子。我仍然坐着。后来,母亲进来了,脸色灰黑,也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她又一次说:“儿子,还是回边界上去吧,再不行,就到塔娜家里,把你的东西全部都带到那里去。”
  
  只要有人跟我说话,我就能思想了,我说:“我不要那些东西。”
  
  塔娜离开了床,她的两只**不像长在身上,而是安上去的青铜制品。麦其家餐室的壁橱里有好几只青铜鸽子,就闪着和她**上一样的光芒。她穿上缎子长袍,晨光就在她身上流淌。别的女人身上,就没有这样的光景。光芒只会照着她们,而不会在她们身上流淌。就连心事重重的土司太太也说:“天下不会有比你妻子更漂亮的女人。”
  
  塔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丈夫像这个样子,也许,连他的老婆也要叫人抢走。”
  
  土司太太叹了口气。
  
  塔娜笑了:“那时候,你就可怜了,傻子。”
  
  36.土司逊位
  
  在麦其家,好多事情都是在早餐时定下来的。今天,餐室里的气氛却相当压抑,大家都不停地往口里填充食物。大家像是在进行饭量比赛。
  
  只有我哥哥,用明亮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发现,他看得最多的还是土司父亲和我漂亮的妻子。早餐就要散了,土司太太适时地打了一个嗝:“呃……”
  
  土司就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土司太太把身子坐直了,说:“呃,傻子跟他妻子准备回去了。”
  
  “回去?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吗?当然,当然,我懂你的意思。”土司说,“但他该清楚,边界上的地方并不能算是他们的地方。我的领地没有一分为二,土司才是这块土地上真正的王。”
  
  我说:“让我替王掌管那里的生意。”
  
  我的哥哥,麦其家王位的继承人,麦其家的聪明人说话了。他说话时,不是对着我,而是冲着我妻子说:“你们到那地方去干什么?那地方特别好玩吗?”
  
  塔娜冷冷一笑,对我哥哥说:“原来你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好玩?”
  
  哥哥说:“有时候,我是很好玩的。”
  
  这话,简直是**裸的挑逗了。
  
  父亲看看我,但我没有说什么。土司便转脸去问塔娜:“你也想离开这里?”
  
  塔娜看看我的哥哥,想了想,说了两个字:“随便。”
  
  土司就对太太说:“叫两个孩子再留些日子吧。”
  
  大家都还坐在那里,没有散去的意思。土司开始咳嗽,咳了一阵,抬起头来,说:“散了吧。”
  
  大家就散了。
  
  我问塔娜要不要出去走走。她说:“你以为还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对付我母亲时,你很厉害嘛,现在怎么了?”
  
  我说:“是啊,现在怎么了?”
  
  她冷冷一笑,说:“现在你完了。”
  
  我从官寨里出来,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平时,这里总会有些人在的。眼下,却像被一场大风吹过,什么都被扫荡得干干净净了。
  
  我遇到了老行刑人,我没有对他说什么,但他跪在我面前,说:“少爷,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不要叫他再跟着你了。将来他是你哥哥的行刑人,而不是你的。”我想一脚喘在他的脸上。但没有踹便走开了。走不多远,就遇到了他的儿子,我说:“你父亲叫我不要使唤你了。”
  
  “大家都说你做不成土司了。”
  
  我说:“你滚吧。”
  
  他没有滚,垂着尔依家的长手站在路旁,望着我用木棍抽打着路边的树丛和牛旁,慢馒走远。
  
  我去看桑吉卓玛和他的银匠。银匠身上是火炉的味道,卓玛身上又有洗锅水的味道了。
  
  我把这个告诉了她。卓玛眼泪汪汪他说:“我回来就对银匠说了,跟上你,我们都有出头之日,可是……可是……,少爷呀!”她说不下去,一转身跑开了。我听见银匠对他妻子说:“可你的少爷终归是个傻子。”
  
  我望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心里茫然。这时,一个人说出了我心里的话:“我要杀了这个银匠。”索郎泽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说:“我要替你杀了这些人,杀了银匠,我要把大少爷也杀了。”
  
  我说:“可是我已经当不上土司。蹬当不上了。”
  
  “那我更要杀了他们。”
  
  “他们也会杀了你。”
  
  “让他们杀我好了。”
  
  “他们也会杀我。他们会说是我叫你杀人的。”
  
  索郎泽郎睁大了眼睛,叫起来:“少爷!难道你除了是傻子,还是个怕死的人吗?做不成土司就叫他们杀你好了!”
  
  我想对他说,我已经像叫人杀了一刀一样痛苦了。过去,我以为当不当土司是自己的事情,现在我才明白,土司也是为别人当的。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围着官寨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广场上。翁波意西又坐在核桃树荫凉下面了。他好像一点没有受到昨天事情的影响,脸上的表情仍然非常丰富。我坐在他身说:“大家都说我当不上土司了。”
  
  他没有说话。
  
  “我想当土司。”
  
  “我知道。”
  
  “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有翁想。”
  
  “我知道。”
  
  “可是,我还能当上土可吗?”
  
  “我不知道。”
  
  以上,就是那件事情后第一天里我所做的事情。
  
  第二天早餐时,土司来得比所有人都晚。他见大家都在等他,便捂着一只眼睛说:“你们别等我了,你们吃吧,我想我是病了。”
  
  大家就吃起来。
  
  我端碗比大家稍慢了一点,他就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土司的眼睛出了毛病,但他眼里的光芒又狠又亮,有毛病的眼睛是不会这样的。他瞪我一眼,又把手捂了上去。他的意思是要使我害怕,但我并不害怕。我说:“父亲的眼睛没有毛病。”
  
  “谁告诉你我的眼睛有毛病?”
  
  “你的手,人病的时候,手放在哪里,哪里就有毛病。”
  
  看样子,他是要大大发作一通的,但他终于忍住了。他把捂在眼睛上的手松开,上上下下把我看了个够,说:“说到底,你还是个傻子。”大概是为了不再用手去捂住眼睛吧。土司把一双手放在了太太手里。他看着土司太太的神情不像是丈夫望着妻子,倒像儿子望着自己的母亲。他对太太说:“我叫书记官来?”
  
  “要是你决定了就叫吧。”太太说。
  
  书记官进门时,几大滴眼泪从母亲眼里落下来,叭叭哒哒落在了地上。土司太太对书记官说:“你记下土司的话。”
  
  书记官打开我送他的本子,用舌头舔舔笔尖,大家都把手里的碗放下了,麦其土司很认真地把每个人都看了一眼,这才哼哼了一声说:“我病了,老了,为麦其家的事操心这么多年,累了,活不了几年了。”
  
  我想,一个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我问:“父亲怎么一下就累了,老了,又病了?怎么这几样东西一起来了?”
  
  土司举起手,说:“叫我说下去吧。你要不是那么傻,你的哥哥不是那么聪明,我不会这么快又老又累又病的,你们的父亲已经有好多个晚上睡不着觉了。”土司把头垂得很低,一双手捂住眼睛,话说得很快,好像一旦中断就再也没有力量重新开始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太响亮了。
  
  “总之,一句话,”他说,“我要在活着的时候把土司的位置让出来,让给合法的继承人,我的大儿子旦真贡布。”
  
  土司宣布。他要逊位了!
  
  他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也为了他自己的心里的原因,他要逊位了,把土司的位子让给他聪明的大儿子。土司一个人就在那里说啊说啊,说着说着,低着的头也抬起来了。其实,他的话大多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准备让位的土司说给不想让位的土司听。有时候,一个人的心会分成两半,一半要这样,另一半要那样。一个人的脑子里也会响起两种声音。土司正在用一个声音压过另一个声音。最后,他说,选大儿子做继承人绝对正确。因为他是大儿子,不是小儿子。因为他是聪明人,是傻子。
  
  麦其土司想安慰一下他的小儿子,他说:“再说,麦其家的小儿子将来会成为茸贡土司。”
  
  塔娜问:“不配成为麦其土司的人就配当茸贡土司?”
  
  麦其土司无话可说。
  
  没有人想到,昨天刚能说话的书记官突然开口了:“土司说得很对,大儿子该做土司。但土司也说得不对。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证明小少爷是傻子,也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证明大少爷是聪明人。”
  
  土司太太张大了嘴巴望着书记官。
  
  土司说:“那是大家都知道的。”
  
  书记官说:“前些时候,你还叫我记下说傻子儿子不傻,他做的事情聪明人也难以想像。”
  
  土司提高了声音:“人人都说他是个傻子。”
  
  “但他比聪明人更聪明!”
  
  土司冷笑了:“你嘴里又长出舌头了?你又说话了?你会把刚长出来的舌头丢掉的。”
  
  “你愿意丢掉一个好土司,我也不可惜半截舌头!”
  
  “我要你的命。”
  
  “你要好了。但我看到麦其家的基业就要因为你的愚蠢而动摇了。”
  
  土司大叫起来:“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相干?!”
  
  “不是你叫我当书记官吗?书记官就是历史,就是历史!”
  
  我说:“你不要说了,就把看到的记下来,不也是历史吗?”
  
  书记官涨红了脸,冲着我大叫:“你知道什么是历史?历史就要告诉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就是历史!”
  
  “你不过还剩下小半截舌头。”马上就要正式成为麦其土司的哥哥对书记官说:“我当了土司也要一个书记官,把我所做的事记下来,但你不该急着让我知道嘴里还有半截舌头。现在,你要失去舌头了。”
  
  书记官认真地看了看我哥哥的脸,又认真地看了看土司的脸,知道自己又要失去舌头了。他还看了我一眼。但他没有做出是因为我而失去舌头的表情。书记官的脸变得比纸还白,对我说话时,声音也嘶哑了:“少爷,你失去的更多还是我失去的更多?”
  
  “是你,没有人两次成为哑吧。”
  
  他说:“更没有人人都认为的傻子,在人人都认为他要当土司时,因为聪明父亲的愚蠢而失去了机会。”
  
  我没有话说。
  
  他说:“当然,你当上了也是因为聪明人的愚蠢。因为你哥的愚蠢。”
  
  我俩说话时,行刑人已经等在楼下了。我不愿看他再次受刑,就在楼上和他告别。他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对我漂亮的妻子说:“太太,不要为你丈夫担心,不要觉得没有希望,自认聪明的人总会犯下错误的!”
  
  这句话,是他下楼受刑时回头说的。他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但一股风刮来,把声音刮跑了,我们都没有听到。哥哥也跟着他下楼,风过去后,楼上的人听见哥哥对他说:“你也可以选择死。”
  
  书记官在楼梯上站住了,回过身仰脸对站在上一级楼梯上那个得意忘形的家伙说:“我不死,我要看你死在我面前。”
  
  “我现在就把你处死。”
  
  “你现在就是麦其土司了?土司只说要逊位,但还没有真正逊位。”
  
  “好吧,先取你的舌头,我一当上土司,立即就杀掉你。”
  
  “到时候,你要杀的可不止我一个吧?”
  
  “是的。”
  
  “告诉我你想杀掉谁?我是你的书记官,老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的弟弟?”
  
  “他是个不甘心做傻子的家伙。”
  
  “土司太太?”
  
  “那时候她会知道谁更聪明。”
  
  “你弟弟的妻子呢?”
  
  哥哥笑了,说:“妈的,真是个漂亮女人,比妖精还漂亮。昨晚我都梦见她了。”
  
  书记官笑了,说:“你这个聪明人要做的事,果然没有一件能出人意料。”
  
  “你说吧,要是说话使你在受刑前好受一点。”
  
  温文尔雅的书记官第一次说了粗话:“妈的,我是有些害怕。”
  
  这也是我们听到他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塔娜没有见过专门的行刑人行刑,也没有见过割人舌头,起身下楼去了。土司太太开口了,她对土司说:“你还没有见过另一个土司对人用刑,不去看看吗?”
  
  土司摇摇头,一脸痛苦的神情。他是要人知道,做出逊位决定的人忍受着多么伟大的痛苦。
  
  土司太太并不理会这些,说:“你不去,我去,我还没见过没有正式当上土司的人行使土司职权。”说完,就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整座楼房就空空荡荡了。
  
  土司面对着傻瓜儿子,脸上做出更痛苦的表情。我心里的痛苦超出他十倍百倍,但我木然的脸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又仰起脸来看天。天上有风,一朵又一朵的白云很快就从窗框里的一方蔚蓝里滑过去了。我不想跟就要下台的土司呆在一起,便转身出门。我都把一只脚迈出去了,父亲突然在我身后说:“儿子啊,你不想和父亲在一起呆一会儿吗?”
  
  我说:“我看不到天上的云。”
  
  “回来,坐在我跟前。”
  
  “我要出去,外面的天上有云,我要看见它们。”
  
  土司只好从屋里跟出来,和我站在官寨好多层回廊中的一层,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流云。
  
  外面广场上,不像平时有人受刑时那样人声噪杂。强烈的阳光落在人群上,像是罩上了一只光闪闪的金属盖子。盖子下面的人群沉默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真静啊。”土司说。
  
  “就像世界上不存在一个麦其家一样。”
  
  “你恨我?”
  
  “我恨你。”
  
  “你恨自己是个傻子吧?”
  
  “我不傻!”
  
  “但你看起来傻!”
  
  “你比我傻,他比你还傻!”
  
  父亲的身子开始摇晃,他说:“我头晕,我要站不住了。”
  
  我说:“倒下去吧,有了新土司你就没有用处了。”
  
  “天哪,你这个没心肝的家伙,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那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
  
  他自己站稳了,叹息一声,说:“我本不想这样做,要是我传位给你,你哥哥肯定会发动战争。你做了比他聪明百倍的事情,但我不敢肯定你永远聪明。我不敢肯定你不是傻子。”
  
  他的语调里有很能打动人的东西,我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又想不起来该怎么说。
  
  天上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片乌云把太阳遮住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广场上的人群他们齐齐地叹息了一声:“呵……!”叫人觉得整个官寨都在这声音里摇晃了。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人在行刑人手起刀落时大声叹息。我想,就是土司也没有听到过,他害怕了。我想,他是打算改变主意了。我往楼下走,他跟在我的身后,要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子。我回过身来对他笑了一下。我很高兴自己能回身对他笑上这么一下。他应该非常珍视我给他的这个笑容。他又开口了,站在比他傻儿子高三级楼梯的地方,动情地说:“我知道你会懂得我的心的。刚才你听见了,老百姓一声叹息,好像大地都摇动了。他们疯了一样把你扛起来奔跑,踏平了麦地时,我就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连你母亲都害怕了。就是那天,我才决定活着的时候把位子传给你哥哥。看着他坐稳,也看着你在他手下平平安安。”
  
  这时,我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个想法,舌头也像有针刺一样痛了起来。我知道书记官已经再次失去舌头了,这种痛楚是从他那里传来的。于是,我说:“我也不想说话了。”
  
  这话一出口,舌头上的痛楚立即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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